對於都市來說,人口密度大,廁所的有無、好壞,關係著市民的健康,同時,也維係著觀瞻;從這個意義上說,廁所實在是都市文明的重要窗口。從曆史上看,明清時的都城北京,廁所極少,幾乎是滿街狼藉,臭氣逼人。明人謝肇涮的《五雜俎》卷三謂:“今大江以北,人家不複作廁矣……京師則停溝中,俟春雨後發之,暴日中,其穢氣不可近,人暴觸之輒病。”在該書的卷二,謝氏更直接指出:“京師住宅既逼窄無餘地,市上又多糞穢……故虐痢瘟疫相仍不絕,”明末作家王恩任,曾寫《坑廁賦》,副標題是“雖廁亦屋,雖廁亦清,惟越所有”。在感歎之餘,描寫京城無廁之苫遭:“愁京邸街巷作溷,每昧爽而攬衣。不難隨地宴享,極苫無處起居,光訪優穆,或內逼而不可待,裨湛謀野,又路遠莫致之……”(《文飯小品》卷一)真是惟妙惟肖。明代的幽默大師陳鐸,常居京師,編過一本滑稽月令,在“二月”。極盡嘲諷京城太髒之能事:“是月也,壁虱出溝中,臭氣上騰,妓靴化為鞋。”(顧起元:《客座贅語》卷三)讀來真讓人忍俊不禁。清代的北京,在這方麵,雖略有改進,但仍然問題嚴重,嘉慶時闕名的《燕京雜記》,曾寫道:“京師溷藩,入者必酬以一錢,故道中人率便溺,婦女輩複傾溺器於當衢……以故重汙疊穢,觸處皆聞。”“便溺於通衢者,即婦女過之,了無怍容,煞是怪事。”如此肮髒,與堂堂京城的身份,是太不相稱了!名城開封的髒、亂,也相當出名,而江南的紹興、鎮江、吳淞等城、鎮的廁所,則比較幹淨。
坑廁既然與人類的社會生活關係密切,乜就必然會影響到政治、經濟、文化。漢代呂後殘酷迫害戚夫人,將她焊眼、耳,飲以疳藥,砍掉手足,“使居廁中,命日人彘”的故事,是盡人皆知的。而趙襄子如廁執豫讓、漢高祖劉邦在鴻門宴上如廁召樊噲等史實,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掌故。參加過辛亥革命的李六如之先生,在所著《六十年變遷》中,曾記述北伐軍將領在行軍途中,每天早晨在上馬桶時,順便討論軍政大計,被譽為“馬桶會議”,成了北伐史上的佳話,北宋的大文豪歐陽修曾對人說過:“餘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歸田錄》卷二)顯然,歐陽公晨起如廁際,即文章構思時也。坑廁還是某些文士即興創作的場所,清初文學家王士禎撰《池北偶談》卷十五載:“世傳夏忠靖公奉使江南,與給事張某共事,一日張登廁,公戲之日:解衣脫冕而行,給事給事。(急,給音同)張應聲曰:棄甲曳兵而走,尚書尚書。(尚書、常輸音同)”應當說,這副對聯是對得很巧妙的。這則故事與宋人《墨莊漫錄》張燾、趙九齡等的成對,很相似,存而不論可也。二十多年前,筆者在上海有幸與前年冬天謝世的唐詩專家馬茂元教授,成了二牛棚同寅,一起勞改,挖防空洞。某日休息時。他告訴我:昔有二文入登廁時,論唐詩,以口占五言形容唐初、盛唐、晚唐詩之風格,詩需以如廁起興、比賦。結果一人日:“大風吹屁股,冷氣逼肛門”,以此描摹初唐的博大、雄渾;另一人則曰:盛唐詩風深沉,恰似“飯直尿流急,坑深屎到遲”。而形容晚唐詩風的兩句,茂元先生忘了,真是可惜。更遺憾的是,當時我沒有問馬先生這則掌故的出處,現在山陽聞笛,是欲問不能了,為之黯然,倘蒙海內博雅君子告我,則幸甚。走筆至此,不禁想起宋代文豪蘇東坡有關廁所的故事。東坡與和尚佛印友情深篤,時相往來,一日去訪佛印,語言酬答,不覺坐久,忽然感到要去廁所,且甚急,拔腳就走。有一位行者見狀,便隨後送些茅紙給東坡、東坡喜其會事,次日以一本度牒舍與披剃,全寺僧人先是大驚。後來才知道這是因為他給東坡送茅紙有功也。不久東坡又訪佛印,因而再去廁所。眾行者喧哄相爭,各將茅紙進前。東坡在廁內聽到外麵人聲嘈雜,遂問其故,左右以實對,東坡哈哈大笑說:“行者們自去腹上增修字(原注:以福字代腹宇),不可專靠那屙屎處。”(蘇軾:《問答錄》。《寶顏堂秘笈》普集第二)東坡這番話,對那些一窩蜂爭著拍馬、捧臀者,不啻是當頭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