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謝了會再開,頭發剪了會再長,大雁南飛了會北歸,那人呢?人走了會再回來嗎?
那天老莫勸謙博:“生活處處是精彩,何必死守著一段回憶過活。”他聽了,嗯嗯啊啊的應著,卻沒有往心裏去。
隨著年歲的增長,家人已經開始著急他的終身大事了,尤其是學成歸國後,開始有意無意地在他麵前提起哪家的閨女長得漂亮,哪家的姑娘品性不錯。他每次聽了,總是不做聲,任由兩老在他耳邊囉嗦。漂亮,有多漂亮?能及得上她的十分之一嗎?品性不錯,那又如何,他喜歡的偏偏是那個刁鑽刻薄的人。人的感情總是最奇妙的東西,得到的時候不肯珍惜,失去的時候才又追悔莫及。
那天他在路上等紅燈,人行道上一個背著大提琴的姑娘走過,夜幕下五光十色的燈光迷了眼,他一個恍惚,仿佛杳無音訊許久的那個人重現眼前,他看著她,背著琴,消失在人流之中。他忽然在想,那麼瘦小的一個人,背著這麼大的一個琴,會不會很重?
回到家,人疲倦極了,和衣就在沙發上躺下,迷迷糊糊地就這麼睡著了。朦朧中,他聽到有人喊他:“bobby。”
他睜開眼,看到自己正站在四合院的抄手遊廊裏,他聽到那聲叫聲從背後傳來,他不敢回頭看,怕好夢成空。一個人從他後背貼了上來,雙手環在他的腰上,那身體起伏的曲線,是他熟悉的弧度。他想,她此刻一定像以前無數個日子那樣,穿著他洗舊了的舊襯衣還赤著腳。
“bobby,你帶我走好不好?”一聲軟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張開喉嚨,不假思索地想說好,可是,他卻發現,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來,幹幹澀澀,猶如火灼。說不出口那就用行動表示,他拉著她的手,想邁開腳步,卻發現雙腳釘在了地上,猶如灌鉛,沉重難抬。
那雙手,那雙嬌軟的手開始慢慢地從他手中抽離,他握緊,卻始終握不實,他想開口喊“不要走”。可是嘴巴像喝了啞藥,仍舊發不出聲。他想轉過身抱住她,可是雙腳仍舊動彈不得。他用盡力氣,聲音終於破喉而出:“不要走!”
一個激靈,他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四周是一室的冷清和黑暗,隻有花瓶裏的百合在靜靜地盛開著,空氣裏有淡淡的暗香。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下班前同事叫他一起去給新來的女教師慶生,年輕貌美的姑娘,家境好,相貌好,秉性好,什麼都好,配他也是剛剛好。他搖搖頭,說有事,就推辭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忽然想到那家破舊了的四合院看看,看看它荒蕪了沒,看看那顆棗樹的葉子掉光了沒,看看它的主人回來了沒。
王阿姨兩年前已經辭職,回家享受清福了,她的兒子都已出來工作,這個照顧了荷汀近十年的老人家,也是時候回家讓別人照顧了。王阿姨走後,那房子就空置了下來,太久沒人住了,竟成了不明底細的人口中的鬼屋。有時,他想她了,就到那間房子看看,看看那裏的一草一木,看看那裏的景物依舊。
推開房門,她房間的地板上都已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一腳踏上去,再提起,是淺淺的腳印。房間裏的東西都用白布蒙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物件,高低有致的錯落著,有時他會想,呼啦一下地掀開那些白布,裏麵會不會有個人笑語嫣然地看著你,一副被你抓到啦的興奮表情。於是,他就真的掀了,猛地一下,白布上的灰塵就紛紛揚揚地飛舞起來,有些不安分的小微粒,跑進了人的鼻腔裏,嗆得人打了個噴嚏。
什麼都沒有,又什麼都有。床還是那張床,被單還是當年的那套被單,當時十分時髦的款式,現在看來也已經有點落後了。此時正整整齊齊地疊著,就好像床上睡著的那個人,早上才離開那樣。枕頭上那塊因人長年累月枕著而凹下去的位置,現在已經隆起,曾經睡過的痕跡就像遠去的大雁那樣,找不到蹤影。他俯身下去,把頭蒙在枕頭上,鼻子裏嗅到的是陳舊布料獨有的,淡淡的黴味,記憶中的那股芳香,已經無跡可尋。原來再美好的東西都抵不過時光的黴變,所有鮮明如昨的回憶都隻能在心底裏緬懷,而現實,一早就已經和昨天說再見。
枕頭上有一根細長的頭發,他拿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興奮,就已經滿腔失落,灰白的頭發,不夠長,大約是王阿姨整理床鋪時留下的痕跡,和她無關,而他卻因誤會而差點興奮得大叫。如果誤會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多好,能夠自欺欺人也是一種幸福。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亂世佳人》的主題曲,她最喜歡的曲子之一。她曾經說過,整部電影看下來,唯一記得的隻有開頭的那一幕,年輕的女孩和父親站在大樹下,遙望著腳底下繁華喜慶的家園,遠處是暈紅的天空,故事中的一切都還沒發生,那時的他們,有一種懵懂無知的幸福。
手機不依不惱地響著,他接過來聽,是子揚,他急匆匆地說:“謙博,快來,範家出事了。”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