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塵懷中抱著裝著病曆的暗黃色檔案袋,將纖長的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丟棄在廣闊沙灘偏僻的一隅。任不斷漲潮的海水濡濕了她黑色的鞋襪與褲角,任狂肆的海風冰冷了她的肌膚,任倔強的淚水橫流出眼眶,燙傷冰冷的臉頰。
……
“離塵小姐,我們在你的血液裏檢測到疑似hiv的病菌。”溫文爾雅的陶冠哲用輕柔的口吻宣布著最殘酷的話語。
“陶醫生,你在說什麼?hiv病菌?那是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離塵呆呆的問著,她腦中經過一聲轟然巨響後隻剩一片空白。
“你先不要急,我說的隻是疑似,如果您是近期發生了有可能造成感染的事,那麼大概要三個月後才能從驗血證實是否真的感染。我隻是希望在這三個月的時間內,你可以多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通常在感染2至4周內會出現持續低熱、疲乏、莫名的喉炎、體重突然下降10,以上、頭痛、惡心、肌肉和關節痛、夜間盜汗、持續腹瀉、皮疹之類的症狀。”陶冠哲斟酌著問道:“你最近,遇到有機會感染的事件過嗎?”
離塵雙目空洞渙散的怔怔凝著虛無飄渺的一點,似乎已沉默了一個世紀之久後才緩慢的開口道:“差不多兩周前,我被人強暴過……”
陶冠哲抑製不住的輕輕抽息了一聲,看過生死無數已近麻木的心竟淺淺的痛了起來,張了幾次嘴才勉強發出聲音,“那……這裏有你的相關病曆和一些有關aids的資料,你回去看一下吧……希望無論這三個月後是否發生相關症狀,你都再回來檢查一次……”
離塵開始時還能斷斷續續的聽進陶醫生輕聲軟語的話,到後來就什麼也聽不到了,眼裏、耳裏都隻剩下無盡的空白與空洞。她無法思考,無法悲鳴,無法哭泣,她無法去想去做任何事,好像一具丟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
下午在醫院裏的每個片段、每一句話都如魔音般在離塵耳邊不斷的繚繞,盡管陶冠哲三番五次的強調隻是“疑似”,但她令無能為力的被自己拉進絕望的深淵。艾滋病,一個自己甚至想都未曾想到過的詞彙,從今以後就要跟自己劃上等號了嗎?
不!她接受不了,她沒辦法接受!世界為什麼這樣不公平?為什麼所有的不幸都要落到她一個人的身上?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隻有她要被全世界都遺棄?為什麼?!是她上輩子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生來就讓所有的不幸與她如影隨形?!她從未奢求過什麼,老天卻總是連她僅有的東西都一點一點的奪走……
離塵將淚水滂沱的臉埋進雙膝間,哭泣聲被滔滔浪潮聲淹沒,卻無法因此消失。圓潤的淚珠落進海水,將哀慟染遍每一滴海水,將汪洋星海在吞噬掉太陽的那一刻,變成淒絕悲鳴的淚海,訴說著無盡的哀傷。回到星夢娛樂公司,回到wing樂團,離塵沒有跟任何傾訴什麼,甚至當阿信關切的問起體檢的結果時,她也隻是含糊而過。在結果確定之前,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隻能默默的等待命運之神給她的最終宣判。
接下來的日子讓所有人都忙得沒時間胡思亂想,過了一個多月的“飛人生活”後,就是緊鑼密鼓的為將要開始的答謝演唱會練歌彩排。唱響星夢的全國十強終於重新聚到了一起,興奮的在星海第一的巨星體育場排練著。
身為響唱星夢冠軍的祝茜茜竟隻被象征性的安排演唱了一首歌,其他選手也都有意無意的與她保持的距離。一切人情冷暖,她卻隻一笑而過,她的心似乎已經隨著某個人一起死去了。
離塵在休息間歇湊到祝茜茜身邊,打過客套的招呼手,不善主動的她躊躇著怎麼開始兩人間的話題。
祝茜茜淡淡的笑著,輕聲道:“找我有事嗎?”
“那個……”離塵咬了咬牙,直接道:“你感覺到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在梁鷹出事前後的這段時間,有沒有持續低燒、腹瀉之類的症狀?”
祝茜茜疑惑的蹙起眉,思忖片刻後答道:“沒有啊,一直狀態很好。”
離塵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抿著紫紅色的唇,好半晌後才又問道:“那,梁鷹除了你之外,還會不會跟……跟別的,別的……”
“當然會啊,我隻是他眾多女人之一罷了。他可不是什麼純情小男生,他的女人多得很,聽說他前陣子跟一個外國的模特正如膠似漆呢……”祝茜茜自嘲的勾起嘴角,這些話她本不須跟這個並不熟識的女孩講,但就是說出來了,似說給她,又似說給自己聽。
離塵重重的歎息一聲,昂起臉掩飾泛紅的眼眶,“忙完這陣子,你去做個徹底的全身檢查吧。”
祝茜茜已靜若死水的心湖還是泛起了一圈疑惑的漣漪,“為什麼?葉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講清楚一點好不好?”
離塵側目睨著那一臉淡定的清麗女子,她看上去是那樣的純淨美麗,宛若一朵開在幽幽山穀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百合花。她的心刀割錐刺般的疼了起來,她不想因為自己漸漸與陶醫生所說的一係列症狀吻合就開始厭世,但好真的好恨,為什麼身為梁鷹情人的祝茜茜都安然無事,而她去要承擔他罪惡的苦果?
她霍然轉身,丟下一頭霧水的祝茜茜向舞台上正準備開始排練的wing樂團走去。她狠狠的咬著下唇,倔強的不讓盈眶的淚水流出。她挺直了背脊,哪怕受到惡魔的詛咒,她也不會認輸,她不相信命運真的會對她這樣的不公,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認輸!
風義信將手中兩個麥克風中的一個遞到剛剛走上舞台的離塵手中,漾開柔情滿溢的微笑道:“第一首要練《我的未來不是夢》,你開頭好不好?”
離塵扯開有些牽強的笑容點了點頭,她接過麥克後就一直低頭看著歌詞簿,她越來越不知道要如何麵對阿信了,她怕萬一真的成了艾滋病毒的感染者……如果真的是這樣的結果,她要何去何從呢?再留在阿信身邊隻會憑添困擾,讓兩個人都痛苦罷了……離開麼?她做得到嗎?真的離得開他嗎?
前奏已經響起,風義信見離塵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便抬手輕拍了拍她的背脊以示提醒。
離塵驀然抬首,才觸及阿信關切的目光又趕忙逃開,疾速的平複心情,幾個深呼吸後終於可以平穩的開唱:“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陽下低頭?流著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
風義信滿意的點著頭,跟著唱起:“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著追求?追求一種意想不到的溫柔!你是不是像我曾經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頭!”
離塵昂起頭,目光漸漸清亮透澈,“因為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對自己的承諾,對愛的執著!”
風義信無比自然的牽起離塵冰冷的手掌,兩人無比契合的合唱著:“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鍾!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鍾!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跟著希望在動……”周末星月璀璨的夜晚,唱響星夢全國十強答謝歌迷演唱會在巨星體育場如其舉行。由全國各地,甚至海外趕來的歌迷彙成浩瀚的人海,源源不斷的湧進可容納數萬人的體育場。
繽紛的燈光將闌珊夜色照得猶如白晝,分散在場內各處的大屏幕同步播放著唱響星夢比賽時的一個個精彩片段。
wing樂團的“風箏”,祝茜茜的“倩影”,胡婕兒的“睫毛膏”,黃博的“渤海”,楚世諒的“世家”,冷方柔的“雪花”,遊浩的“遊艇”,金妃嬈的“貴妃”,謝舞的“武則天”,張擁的“櫻桃”,十強的十股歌迷,不時的為自己偶像在屏幕中出現而尖叫歡呼著。
伴著直衝穹宇的尖叫聲,開場秀是十強共同演繹的《星之夢》,之後由最具活力的胡婕兒最先演唱,幾首勁歌熱舞下來,數萬人的激情已經被徹底點燃。祝茜茜被穿插在十強其他人之中,匆匆一首歌,如流星劃過,甚至還不及煙火燦爛。
wing樂團被安排在最後壓軸出場,完整的六個人在數萬人的千呼萬喚之中,終於出現在舞台最中央,尖叫聲再度隨著耀眼的煙花一起直衝雲霄。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感情多深,隻有這樣,才足夠表白!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毀滅,心還在!”
尖叫聲稍落,風義信高亢嘹亮的歌聲便穿透性的響起,震撼著所有聆聽者的心神,數萬人一起陷入前所未有的瘋狂,聲嘶力竭的大聲叫喊著wing樂團的名字。
沒在多餘的廢話,《天高地厚》、《帶刺的蝴蝶》、《不認輸》,一首連著一首在比賽中的經典曲目,酣暢淋漓的回響在沸騰的體育場中。
滿場飛的風義信回到離塵身邊,牽起她的手向場下宣布道:“接下來是一首在比賽裏沒有唱過的歌,《千年之戀》。”
離塵目光閃亮的凝著阿信汗水滿布的側臉,他笑得那麼開心,他是此時萬眾膜拜的“王者”,他是這一夜最耀眼的一顆明星,他就在她身邊,卻好似遙遠的在另一個世界。
以《我的未來不是夢》作為謝幕曲後,wing樂團又被“安可”聲重新召回光影絢麗的舞台,演唱事先就已定好的安可曲——《離歌》。
在數萬人的屏息期待之中,離塵輕闔著雙目揭起空靈動聽的聲音:“一開始,我隻相信,偉大的是感情。最後我,無力的看清,強悍的是命運。你還是選擇回去,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覺醒!你說愛,本就是夢境,跟你借的幸福我隻能還你……”
灼熱的淚悄然溢出眼角,如淒婉的流星般滑過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冰冷淚痕。所有的幸福真的隻是一場夢境嗎?任自己再倔強,終究還是拚不過強悍的命運嗎?在幸福的盡頭等待著自己的,真的隻有一曲心酸離歌嗎?
極致燦爛的激蕩之夜過後,剩下的隻有深深的失落感。人潮散去,舞台上綺麗炫彩的燈光跟著消失,一切從回寂靜冰冷,似乎曾經驚心動魄的萬眾激情根本不曾發生過。永遠不會消失的,隻有無盡的夜與無盡的孤獨……結束了轟轟烈烈的答謝演唱會,wing樂團終於回到了暌違數月的學校。不過短短幾個月,一切的景物依舊、容顏依舊,六個人的心情狀態卻已與參加比賽前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學校像模像樣的為“衣錦而歸”的wing樂團六個學生舉行了歡迎晚會,象征性的唱了幾首歌後,晚會就徹底變成了wing樂團的“粉絲會”,無論同班還是不同班的同學全部一擁而上,纏著六個人又是簽名又是拍照,當一切結束時已近午夜時分。
風義信牽著離塵的手回到無比熟悉的家,莫名的百感交集心跳加速著。他倏地俯身由背後擁住離塵,低沉磁性的聲音柔聲輕喚著她的名字。
離塵身子一僵,阿信溫熱的氣息吐在耳畔,她心神一顫過後便是深深的恐慌漫延開來。在他的唇觸到她耳垂的那一刻,她如遭電擊般的掙開了他的懷抱。
“阿信,我累了,想早點休息……晚安。”
風義信欲言又止的看著離塵跑進臥室,重重的關上子門。迷惘過後,他將她一切抗拒與他親熱的舉動,都歸咎於梁鷹造成的陰影。悵然悠歎一聲,他拖著瞬間感覺到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