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斷天居(2 / 3)

少年一驚,身子不由後退一步,更近崖邊。那兩道紅光越來越近,黯淡月色中隱隱現出一碩大蛇頭。那兩道紅光便是那蟒蛇的雙目所發。巨蛇行動極慢,卻也慚慚接近少年,少年見到蛇肚圓脹,比本來的蛇身要粗上幾倍,心想,那肚中定是吳員外的水牛,接下來便是我進去陪它了。

想到這裏,少年早嚇得不敢動彈,手中的樹枝石塊也不由得掉在地上,那石塊一滾便落下懸崖。少年本想轉身跳下懸崖,但半天聽不到石塊落地聲響,便知此崖之深,跳下去可不是好玩之事。

那巨蛇緩緩而來,黯淡的月光下,隻見它嘴角還滲著殷紅牛血,血盆大嘴偶爾張起,鼻中喘出粗氣,好似那條水牛在它腹中未死粗喘一般。大蛇越來越近,忽然,大蛇張開大嘴,可能是要打個嗬欠,但這已經把少年嚇得雙腿一軟,身子向後一仰,便向懸崖倒了下去。

少年驚慌中雙手空中亂抓,崖壁陡削,浮土不多,隻生些雜草細木。少年有七八十來斤,這些伸出的草木,哪能沉得動少年體重。無數雜草扯斷,無數細木連根拽出,少年還是穩不住身子,直向下滑落。少年的驚叫聲劃破黑夜,身子向崖下滑落多時,正當他絕望之時,忽覺腰身一痛,似被粗鞭抽打一下。少年忙雙手抱去,原來是一根粗藤,粗藤受力下垂三丈,又反彈上去,把少年拋在空中。少年雙手緊抱藤莖,任其上下彈動,絕不敢鬆手。好在藤蔓晃動十幾下便停了下來。此時少年方敢睜開雙目。抬頭上看不見崖頂,低頭一看也是黑漆漆一片,不由更加駭然。

少年身在懸崖半空,上下而不能,雙手也漸漸支持不住,心道:如果這一鬆手,落下崖後定然粉身碎骨屍骨無存,倒不如把此藤編個圓窟,把腦袋伸進去,吊死在這半空之中,一來留個整屍,二來也算死得壯觀。可是雙腳淩空,全身的重量全在雙手之上,哪能騰出手來編圓窟。

少年咬緊牙關,雙手抓住山藤,向上爬了一人來高,用足勾住藤蔓,再用腳晃動幾下纏住右腿,這樣就減輕了雙手的負擔,人也舒服很多。此時方覺手背、肩頭、胸部等多處火辣辣的疼痛,定是剛才從崖上滑下時被壁石草棘所擦傷。

少年正要編藤上吊,又想:如果就這樣死了,沒一個人看到,還何談壯觀,倒不如挨到天亮,大聲呼叫,讓別人發現,再吊死不遲。不對,如果讓別人發現,還用吊死?別人一定會想辦法把我救下,我這小命豈不撿回?

少年想到這裏,不由麵露微笑,皮外之傷也不覺得痛了。

這一夜,是少年十三年來覺得最漫長的,也是最難熬的。他睜大眼睛,一刻也不敢睡去,他自己知道,一旦睡去,就會永遠沉到這山崖穀底。他兩隻手掌已摩破,全身多處都在流血,粘粘的,讓他極不舒服。和死亡相比,這些皮外傷算得了什麼。他時而還故意把傷口撞向崖上凸起的棱石,他需要這種疼痛,因為隻有疼痛才能讓他不會睡去。

他努力的想著事情,讓自己忘去睡眠,想到木瘋子在沙灘上畫蛇畫的老不像,還把蛇添角添足添翅膀,真是好笑之極;想到吳員外對著他屁股狠狠的一腳不給他吃晚飯,他半夜裏把洗腳水灌進胡員外的酒壇,員外卻渾然不知直到飲光才埋怨此酒不純;想到和鎮上的小流氓們到處搗蛋,把黃三叔家的雞偷了在後山燒烤;想到黃三叔教他識字讓他不要做壞事,他嘴上說好卻從來沒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不一會還偷了他三條黃瓜;想到別人罵他渾小子、雜種、野小子、王八羔子他就和別人拚命;又想到放牛時老光棍王九光說得一些“精彩”故事,什麼男男女女雙雙對,什麼海棠梨花讓人醉,每個故事在眼前過一遍,不由得精神好起一些。接著又想到自己身世,自己命有點苦,無爹娘疼愛,無親人關懷,天天給吳員外放牛還常遭打罵。還好,自己有個好名字,雖然這個名字別人都不怎麼喊,但他覺得自己的名字還是全鎮最好聽的名字——甘草,這可比阿狗、阿貓、麥杆、大田、旱地他們的名字好聽多了……

把所有的事都想完了,天還是沒亮,於是甘草又接著想,這山崖自己以前怎麼沒來過,是不是鬼迷路,把我引來的。想到鬼,他心裏不由懼怕,似乎覺得有隻惡鬼正在自己頭頂,青麵獠牙、斷舌搖晃,正睜大一雙血眼看著自己……甘草打個冷戰,向上看看,什麼沒有,又似乎覺得有個山怪正從穀底向上爬來,伸出一雙白骨手,要來抓他的腿,把他扯下山崖。他又向下看看,還是什麼沒有。他左看右看,越看越怕,越怕越看,身子在山藤上顫悠。

就這般,他在饑餓、困倦、疼痛、悲哀、恐慌中熬過這漫漫長夜。

天總會亮,終於盼到曉明,但可恨晨霧迷漫,隻能觀到一丈之內,他知道,如果等如此大霧散去,少說也要到中午時分,或許一天不散霧在這山區也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