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三民主義(節選)(3 / 3)

外國銀行在中國的勢力,除了發行紙幣和彙兌以外,還有存款。中國人有了錢,要存到銀行內。不問中國銀行的資本是大是小,每年利息是多是少,隻要知道是中國人辦的,便怕不安全,便不敢去存款。不問外國銀行是有信用沒有信用,他們所給的利息是多是少,隻要聽到說是外國人辦的,有了洋招牌,便吃了定心丸,覺得極安全,有錢便送進去;就是利息極少,也是很滿意。最奇怪的是辛亥年武昌起義以後,一般滿清皇室和滿清官在怕革命黨到了,要把他們的財產充公,於是把所有的金銀財寶都存到各處外國銀行,就是沒有利息,隻要外國人收存,便心滿意足。甚至像清兵和革命軍在武漢打仗,打敗了的那幾日,北京東交民巷的外國銀行所收滿人寄存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至弄到北京所有的外國銀行都有錢滿之患,無餘地可以再存;於是後來存款的,外國銀行對於存款人不但不出息錢,反要向存款人取租錢,存款人隻要外國銀行收存款,說到租錢,外國銀行要若幹便給若幹。當時調查全國的外國銀行所收中國人的存款,總計一二十萬萬。從此以後,中國人雖然取回了若幹,但是十幾年以來,一般軍閥官在像馮國璋、王占元、李純、曹錕到處搜括,所發的橫財,每人動輒是幾千萬,他們因為想那些橫財很安全,供子子孫孫萬世之用,也是存入外國銀行。所以至今外國銀行所收中國人存款的總數,和辛亥年的總數還是沒有什麼大加減。外國銀行收了這一二十萬萬存款,每年付到存款人的利息是很少的,最多不過四五厘。外國銀行有了這一二十萬萬錢,又轉借到中國小商家,每年收到借款人的利息是很多的,最少也有七八厘,甚至一分以上。因此外國銀行隻任經理之勞,專用中國人的資本來賺中國人的利息,每年總要在數千萬。這是中國人因為要存款到外國銀行,無形中所受的損失。普通人要把錢存到外國銀行內的心理,以為中國銀行不安全,外國銀行很安全,把款存進去,不怕他們閉倒。試問現在的中法銀行停止營業,把中國人的存款沒有歸還,中法銀行是不是外國銀行呢?外國銀行的存款是不是安全呢?外國銀行既是不安全,為什麼我們中國人還是甘心情願,要把中國的錢存到外國銀行,每年要損失這樣大的利息呢?推究這個原因,也是中了外國經濟壓迫的毒。外國銀行一項,在中國所獲之利,統合紙票、彙兌、存款三種算之,當在一萬萬元左右。

外國銀行之外,還有運費。中國貨物運去外國固然是要靠洋船,就是運往漢口、長沙、廣州各內地,也是靠洋船的多。日本的航業近來固然是很發達,但是日本最先的時候隻有一個日本郵船會社,後來才有東洋汽船會社、大阪商船會社、日清汽船公司航行於中國內地,航行於全世界。日本航業之所以那樣發達,是因為他們政府有津貼來補助,又用政治力特別維持。在中國看起來,國家去津貼商船,有什麼利益呢?不知日本是要和各國的經濟勢力相競爭,所以在水上交通一方麵也和各國締結條約,訂出運貨的運費,每噸有一定的價錢。比方由歐洲運貨到亞洲,是先到上海,再到長崎、橫濱。由歐洲到上海,比較由歐洲到長崎、橫濱的路程是近得多的。但是由歐洲運貨到長崎、橫濱,每噸的運費,各船公司定得很平,至於由歐洲運貨到上海的運費,中國無航業與他抵抗,各船公司定得很貴;故由歐洲運貨到長崎、橫濱,比較由歐洲運貨到上海,每噸的運費還要便宜。因此,歐洲貨物在日本出賣的市價,還要比在上海的平。反過來,如果中國貨物由上海運去歐洲,也是比由長崎、橫濱運去歐洲所費的運費貴得多。若是中國有值一萬萬塊錢的貨物運往歐洲,中國因為運費的緣故,就要加多一千萬。照此計算,就是一萬萬之中要損失一千萬,中國出入口貨物的價值每年已至十餘萬萬以上,此十餘萬萬中,所損失也當不下一萬萬元了。

此外還有租界與割地的賦稅、地租、地價三項,數目亦實在不少。譬如香港、台灣、上海、天津、大連、漢口那些租界及割地內的中國人,每年納到外國人的賦稅,至少要在二萬萬以上。像從前台灣納到日本人的稅,每年隻有二千萬,現在加到一萬萬。香港從前納到英國人的稅,每年隻有幾百萬,現在加到三千萬。以後當然照此例更行增加。其地租一項,則有中國人所收者,有外國人所收者,各得幾何,未曾切實調查,不得而知,然總以外國人所收為多,則不待問了。這地租之數,總比之地稅十倍。至於地價又年年增加,外人既握經濟之權,自然是多財善賈,把租界之地平買貴賣。故此賦稅、地租、地價三項之款,中國人之受虧每年亦當不下四五萬萬元。

又在中國境內外人之團體及個人營業,恃其條約之特權來侵奪我們利權的,更難以數計。單就南滿鐵路一個公司說,每年所賺純利已達五千餘萬。其他各國人之種種營業,統而推之,當在萬萬以上。

更有一樁之損失,即是投機事業。租界之外人,每利用中國人之貪婪弱點,日日有小投機,數年一次大投機,盡量激發中國人之賭性熱狂。如樹膠的投機,馬克的投機,每次之結果,則中國人之虧累至少都有數千萬元。而天天之小投機事業,積少成多,更不知其數了。像這樣的損失,每年亦當數千萬元。

至於戰敗的賠款,甲午賠於日本者二萬萬五千萬兩,庚子賠於各國者九萬萬兩,是屬於政治上武力壓迫的範圍,當不能與經濟壓迫同論,且是一時的,不是永久的,尚屬小事了。其他尚有藩屬之損失、僑民之損失,更不知其幾何矣。這樣看來,此種經濟的壓迫,真是厲害得很了。

統共算起來:其一,洋貨之侵入,每年奪我利權的五萬萬元;其二,銀行之紙票侵入我市場,與彙兌之扣折、存款之轉借等事,奪我利權者或至一萬萬元;其三,出入口貨物運費之增加,奪我利權者約數千萬至一萬萬元;其四,租界與割地之賦稅、地租、地價三樁,奪我利權者總在四五萬萬元;其五,特權營業一萬萬元;其六,投機事業及其他種種之剝奪者當在幾千萬元。這六項之經濟壓迫,令我們所受的損失總共不下十二萬萬元。此每年十二萬萬元之大損失,如果無法挽救,以後隻有年年加多,斷沒有自然減少之理。所以今日中國已經到了民窮財盡之地位了,若不挽救,必至受經濟之壓迫至於國亡種滅而後已!

當中國強盛時代,每要列邦年年進貢,歲歲來朝。而列邦的貢品,每年所值,大約也不過百數十萬元,我們便以為非常的榮耀了。到了宋朝中國衰弱的時候,反要向金人進貢,而納於金人的貢品每年大約也不過百數十萬元,我們便以為奇恥大辱。我們現在要進貢到外國每年有十二萬萬元,一年十二萬萬,十年就一百二十萬萬。這種經濟力的壓迫,這樣大的進貢,是我們夢想不到的,不容易看見的,所以大家還不覺得是大恥辱。如果我們沒有這樣大的進貢,每年有十二萬萬一宗大款,那麼,我們應該做多少事業呢?我們的社會要如何進步呢?因為有了這種經濟力的壓迫,每年要受這樣大的損失,故中國的社會事業都不能發達,普通人民的生機也沒有了。專就這一種壓迫講,比用幾百萬兵來殺我們還要厲害。況且外國背後更拿帝國主義來實行他們經濟的壓迫,中國人民的生機自然日蹙,遊民自然日多,國勢自然日衰了!中國近來一百年以內,已經受了人口問題的壓迫。中國人口總是不加多,外國人口總是日日加多。現在又受政治力和經濟力一齊來壓迫。我們同時受這三種力的壓迫,如果再沒有辦法,無論中國領土是怎麼樣大,人口是怎麼樣多,百年之後一定是要亡國滅種的。我們四萬萬人的地位是不能萬古長存的。試看美洲的紅番,從前到處皆有,現在便要全數滅亡。所以我們曉得政治壓迫的厲害,還要曉得經濟的壓迫更厲害。不能說我們有四萬萬人,就不容易被人消滅。因為中國幾千年以來,從沒有受過這三個力量一齊來壓迫的。故為中國民族的前途設想,就應該要設一個什麼方法,去打消這三個力量。

編按:本篇是孫中山先生於1905年8月13日在日本東京中國留學生歡迎大會上的著名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