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默生有個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寓言,它含帶著意想不到的智慧。說是在創世階段,眾神把“人”分成了“人群”,以便人能更好地照料自己;這好比一隻手分成五指之後,手的用處就會更大。
這條古老寓言中隱含著一個永遠新穎而高尚的寓意。這就是:所謂“人”隻是部分地存在於所有的個人之中,或是通過其中的一種稟賦得以體現;你必須觀察整個社會,才能獲得對完整的人的印象。所謂“人”並非隻是指一個農夫,或一位教授,或一位工程師,而是他們全體的相加。“人”是神父、學者、政治家、生產者、士兵。在分裂的,或者說是社會的狀況下,上述的職能被分派給每一個人,而他們中的每一個都致力於完成共同工作中分派給他的定額;與此同時,人們又相互彌補著自己。這個寓言暗示,個人若要把握他自己,就必須時常從自己的分工職能中脫離出來,去了解一下其他勞動者的感受。然而不幸的是,這原初的統一體,這力量的源頭,早已被眾人所瓜分,並且被分割得細而又細,拋售無貽。就好像是潑灑開的水滴,再也無法彙攏。社會正是這樣一種狀態:其中每一個人都好比從軀體上鋸下的一段,它們昂然行走,形同怪物——一截手指、一個頭顱、一副腸胃、一隻臂肘,但從來不是完整的人。
“人”於是演變成為某一樣東西,或許多種東西,農夫很少感受到他職務的真正尊嚴,並為之欣喜,因為他不過是“人”分派到田裏收集食物的一部分。他隻看見他的籮筐與大車,此外一無所視。於是他降級為一個農夫,而不再是農場上的“人”。商人極少認為他的生意具有理想的價值,他被本行業的技藝所支配,靈魂也淪為金錢的仆役。牧師變成了儀式,律師變成了法典,機械師變成了機器,水手變成了船上的一根繩子。
在這種職能分配中,學者被指派去代表知識。正常狀態下,他是所謂“思想著的人”。在糟糕的情況下,當他成為社會的犧牲品時,他就偏向於成為一個單純的思想者,或者更糟一些,變為別人思想的鸚鵡學舌者。
以這種觀點看待“思想著的人”,學者自身職能的道理就包含在其中了。大自然以它一切平和或教訓的圖畫勸導他,人類的曆史教育他,未來則邀請他。其實,每一個人豈不都是一個學生,天下萬物不正是為了學生而存在的?而且,歸根結底,真正的學者難道不正是掌握了自然奧秘的大師嗎?然而,古諺語說得好,“萬物皆有兩端,當心錯執一頭”。生活中,學者往往也像其他人一樣犯錯誤,並且有時背離他專有的職能。讓我們看看他在學校裏的情況,同時根據他所受到的主要影響來衡量他。
學者理應成為“思想的人”。其責任可以歸納為“自信”。學者的職責是去鼓舞、提高和指引眾人,使他們看到表象之下的事實。學者從事遲緩、無名而又沒有報償的觀察工作。天文學家弗萊姆斯蒂德和赫歇爾在他們鑲玻璃的天文台裏工作,一麵編錄星座,一麵受到人們的讚揚。他們的成果既是光彩有益的,又肯定能博得聲譽。然而,假使有個人在自己的觀象台中記錄人類心靈中模糊難測的星雲(迄今尚無人想到這一點),他日以繼夜,成年累月,有時為了個別數據,而不放棄修改過去的記錄——這種人就必須忍受公眾的忽視,也不會有及時的名望。在他長期的工作準備時期,他肯定會經常表現出對於流行藝術的無知和生疏,並招致那些能人的鄙視,將他冷落一番。他必定有長時間的言語遲鈍跡象,常常為了無用的東西而舍棄該做之事。更糟糕的是,他必須接受貧窮與孤獨——往往如此!他本可輕易而愉快地選擇舊路,接受時尚、教育以及世人的宗教,可他寧可背起十字架,曆經苦難去尋求自己的出路;當然,也為此譴責自己,經受軟弱與憂鬱的折磨,感到自己在虛耗光陰——這些都是自信自助者前進道路上必定要碰到的磨難。他還會遭遇到一種仿佛是他自己同社會敵對的痛苦處境,尤其是與受教育階層的不和。什麼東西才能抵消這一切的損失與受人輕視?僅在一點上他尚可得到慰藉:他正在發揮人性中最高尚的機能。他是一個將自己從私心雜念中提高升華的人,他依靠民眾生動的思想去呼吸,去生活。他是這世界的眼睛,他是這世界的心髒。他要保存和傳播英勇的情操、高尚的傳記、優美的詩章與曆史的結論,以此抵抗那種不斷向著野蠻倒退的粗俗的繁榮。人類的心靈在一切緊要或莊嚴時刻,無論它對這行動的世界發表何種評判意見——我們的學者都應該切記於心,並且予以傳達。無論理性在它權威的寶座上發布何種對於古今人事的判斷,他都應該傾聽和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