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為什麼我不是基督教徒(1 / 3)

羅素今晚我演講的題目是:為什麼我不是基督教徒。首先,也許應該搞清楚,人們所說的“基督教徒”這個詞是什麼含義。現在,許多人用起它來是很不確切的。有人以為基督教徒隻是指那些想過高尚生活的人。照這樣說來,我想各種宗教,各種教派中都有基督教徒了,但是我看這不是這個詞的本意,最大的理由是,這樣說言外之意就是說凡不是基督教徒的人——一切佛教徒、儒教徒、伊斯蘭教徒等,都不想過高尚的生活。我說的基督教徒並不就是想按自己的看法過清白生活的人。我想你有權利自稱為基督教徒,一定有某種程度的具體信仰,今天,基督教徒這個名詞遠不如聖奧古斯丁時代和聖托馬斯·阿奎那時代那樣含義單純明確。當年,如果有人宣稱自己是基督教徒,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你接受一整套嚴謹精確地製定的信條,而且全心全意,剛毅堅定地信仰這些信條的一詞一句。

什麼是基督教徒

現在的情況並未完全那樣。我們理解基督教這個詞的含義就要稍稍含混一些。不過,我認為有兩條是每個自命為基督教徒的人都不可不具備的。第一是教義性的,就是你必須信仰上帝和永生。你如果並不信仰這兩點,我看你就不能很適當地自稱為基督教徒。其次,再進一步,顧名思義。你必須對基督有某種的信仰。舉例來說,回教徒也信奉上帝和永生,然而他們決不自稱為基督教徒。我認為你至少要相信基督即使不是神明,至少也是人類中最有道德,最有智慧的。如果對於基督不能信仰到這個程度,你就根本沒有權利自命為基督教徒。當然,你在惠特克編的年鑒上,在地理書上還會看到另一種意義,這些書把世界人口劃分為基督教徒、伊斯蘭教徒、佛教徒、拜物教徒等;而根據這一意義,我們就成了基督教徒。地理書籍把我們算進去了,但這純粹是地理學的含義,我認為我們完全可以不去理會這些。綜上所述,我認為要說清楚我為什麼不是基督教徒這個問題,就必須從兩個不同方麵加以闡述。首先,我必須說明我為什麼不信仰上帝和永生!其次,說明我為什麼認為基督並不是最有道德,最有智慧的人,盡管我承認基督的道德還是十分高尚的。

如果不是由於非宗教信仰者過去所作的卓有成效的努力,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對基督教這個詞采用這樣靈活的定義。正像我在前麵已經指出的那樣,在悠遠的過去,這個詞的定義要嚴謹確切得多。比如:其中也包括信仰地獄的存在。直到不久以前,信仰地獄中有永遠的烈火,還是基督教信仰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大家知道,由於英國樞密院的決策,這一條才被取消了,而坎特伯雷大主教和約克大主教還曾對此持有異議。但是在我們國家裏,國會法令可以左右我們的宗教,因此樞密院才能夠無視兩位大主教大人,使基督教徒不再需要信仰地獄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必硬說基督教徒必須相信地獄的存在了。

上帝的存在

談到上帝存在的問題,這真是一個涉及麵很廣的嚴肅問題,我要是麵麵俱到地加以論述,我會把你們留在這兒直到天國來臨,因此,我隻得講得簡短扼要些,尚請各位見諒。大家當然都知道,天主教會把上帝的存在可以用不言而喻的理由來證明這一點作為教條而規定下來。這是多少有些荒唐的,然而卻是他們規定的教條之一。他們隻好采用這一教條,因為自由思想家一度采用了這樣的習慣,說是有這樣或那樣的許多論點,僅僅理智就可以用這些論點來使人懷疑上帝的存在,但是當然,天主教徒從信仰出發,卻知道上帝確實是存在的。這些論點和理由長篇累牘地提了出來,因此,天主教會感到再也不能任其發展了,於是他們規定上帝的存在可以用不言而喻的理由來證明,並且提出他們認為可資佐證的論點。當然,這樣的論點是不會少的,我隻選擇幾點談談。

最初起因的論點

也許很簡單易懂的就是最初起因的論點(據認為,我們看到的世界萬物都有起因,你一步一步地追本溯源,最後就會發現一個最初起因,我們就給這個最初起因以上帝的名稱)。我們看這個論點在今天完全無足輕重,因為首先今天所講的起因,同當年所指的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哲學家和科學界人士已經對於起因進行研究,它並沒有當年那樣的活力了。除此以外,大家也一目了然,所謂必有最初起因的論點也是沒有活力的論點。我年輕時頭腦中對這些問題進行過認真的思想交鋒,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也讚同最初起因的論點。直到18歲那年,有一天讀到約翰·斯圖亞特·穆勒自傳時,忽然發現這麼一句話:“父親教導我說,‘誰創造了我?’,是無法解答的難題,因為接著人們必然要問,‘誰又創造了上帝?’”今天我仍然認為,這句極端簡單的話指出了最初起因這一論點的荒謬。如果說萬物都要有起因,那麼,上帝也必有起因,如果存在著沒有起因的事物,那也很可能就是世界,正和可能是上帝一樣,因此這一論點就毫無活力可言。這和印度教的觀點是性質完全一樣的,他們認為世界置身在一隻象背上,而這象山置身在一隻龜背上。如果有人追問“烏龜又在誰的背上呢?”他們就隻能支吾其詞:“還是談談別的吧!”最初起因的論點確實並不比這高明。沒有任何理由說世界沒有起因就不能產生。另一方麵,我們也沒有理由說世界不應該本來就是一直存在著的。我們更沒有理由認為世界一定要有個開始。認為萬物必定都有個開始的觀念實際上是因為我們缺乏想象而造成的。因此,我大概不必在最初起因的論點上浪費時間了。

自然法則的論點

其次是根據自然法則而提出的一個極為常見的論點。這在整個十八世紀,特別是在艾薩克·牛頓爵士及其宇宙進化論的影響之下,確是受人重視的論點。人們觀察到行星按萬有引力定律圍繞太陽運轉,便認為上帝命令這些行星按照這種獨特的方式運行,這就是它們這樣活動的原因。這當然是簡單而便利的解釋,使他們省卻進一步探求引力定律的說明的麻煩。今天,我們用愛因斯坦介紹的比較複雜的方法來解釋引力定律。我不打算對你們演講,介紹愛因斯坦解釋的萬有引力定律,因為這又要花費很多時間。無論如何,你們現在已經不再有牛頓理論中的自然法則了,按照他的理論,自然由於人們還不了解的某種原因而有規律地運行。我們現在才知道,許多我們過去當作是自然法則的東西,原來隻是人為的約定俗成的框框。誰都知道,在無限遙遠的太空,一碼還是等於三英尺。毫無疑問,這是非常顯著的事實,但你卻不大會稱之為自然法則。許多被認為是自然法則的事物就是屬於這類性質。另一方麵,你要是能認真地研究一下原子活動的真實情況,就會發現它們遠不如人們所想象的那樣嚴格服從規律,而人類所掌握的規律隻是隨機事件出現的統計平均數。大家都知道有個規律:擲骰子大約每擲三十六次隻會出現一次雙六,這時我們總不會說這就證明骰子是受到某種意誌的支配,要是每次都是雙六,那才是受到支配呢。自然法則中很多都是屬於這種性質的。它們隻是事件根據機率的規律出現的統計平均數,因此,所謂自然法則這一整套說法就不像過去那樣引人入勝了。且不說這些法則反映的隻是不斷變化著的科學的暫時現象,認為有自然法則就有法則製定者的這一意見,就是由於把自然的法則和人為的規律混為一談。人為的規律是有關人類的行為方式的種種規定,你可以服從,也可以違犯。而自然法則則是對事物運動方式的如實反映。也僅僅是客觀地反映而已。你決不能說有誰命令自然服從某一法則,因為即使是這樣假設,你也不能回避這個問題:為什麼上帝隻提出這些自然法則,而沒有提出別的法則?要是你說上帝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並沒有什麼理由,那你又會發覺有些事物並不服從規律,於是,關於自然法則的一係列理論便說不下去了。如果按大多數正統神學家的說法:上帝規定的一切法則,其所以是這些而不是那些,當然是為了創造最美好的宇宙,盡管你決不會認為應該當真去查看一下這個“最美好的”宇宙;如果上帝創造的法則真有理由。那麼上帝本人也應受法則的約束,因此,把上帝搬出來作為法寶,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你確實具有一條超越並且先於神旨的規律,上帝並不能幫你什麼忙,因為他不是規律的最初創造者。簡而言之,有關自然法則的整個論點再也沒有它昔日的魅力了。我正在依時間順序逐個檢視那些論點。隨著時間的推移,昔日用以證明上帝存在的論點已經改變了性質。當初,這些嚴格而富有思想的論點就含有某些顯見的謬誤,而到了現代,在理智上便顯得不那麼可敬了,並且越來越顯得有種空洞的說教味道。

事先計劃的論點

以下我們要講到事先計劃的論點。大家都知道,事先計劃的論點就是說,世界萬物正好造成現在的狀態是使人類得以在其中生存,稍加改變我們便無法生存下去。這就是事先計劃的論點。這種論點有時采取了十分可笑的形式。例如,說上帝讓兔子長白尾巴,是要使人容易瞄準捕捉。我不知道兔子如何看待這一妙論。這是很容易仿製的拙劣論點,你們都記得伏爾泰的話,他說事先計劃把鼻子造成現在這個樣子顯然是為了能架眼鏡。這類翻來覆去的妙論已經不再像在十八世紀時那樣顯得文不對題,因為從達爾文的時代起,我們逐漸更加了解生物為什麼能適應環境,不是環境被造得適宜於生物的生存,而是生物逐漸適應變化的基礎,這就是適應性變化的基礎。這裏絲毫也不能證明有什麼事先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