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菀柳的家是西陲城東南犄角旮旯裏的一處不起眼院子裏,這裏本來是有三四戶人家住在這裏的,後來那幾家嫌這裏的房子破了也沒人修,於是都搬走了,剩下菀柳一家,成了獨門獨院。菀柳趕在太陽落山前進了家門。兩個弟弟妹妹正在院子裏玩得滿手是泥,聽見門響了,弟弟隻抬了抬頭,看清是菀柳進來,頓時低下頭去不作聲了。妹妹年紀更小,看到菀柳回來便想要粘過來,卻被弟弟一把製止了。
菀柳看到這一幕,一聲不吭地關上院門,隻想悄悄地回自己的房間裏去。然而她剛走了兩步,就見她母親從上房出來,悶聲不響地將一盤水潑在院子裏,招呼兩個弟妹說:“開飯了!”說完扭身進去了。
隻要父親不在家,菀柳想要坐在桌上跟家裏人一同吃飯是絕不可能的。一會兒母親弟弟妹妹們吃完了,或許還會剩一點給自己。於是,她乖乖地進了東屋,躺在一股黴味的床上,從懷裏掏出那枚玉佩,眼圈微微地濕了。
她知道母親恨她。倘若父親在家,母親不敢表現得這麼露骨,她的境況會好些。可是父親在一個茶商手下做夥計,一年有一大半時間都要跟著商船往來,很少有時間回家。他們原本並不在西陲住,全是為了她才來國都,母親平時深居簡出,周圍也沒有朋友親戚,所以住得很不稱心。
也因此她從搬到這裏來之後,每日都混跡於商肆,尤其是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她更是小心謹慎,盡量不在母親麵前露麵,以免惹來厭棄。可盡管如此,母親對她的厭惡還是與日俱增。不久前,鍾廷尉一家遭難,隨即便傳來了鍾文曦小姐被不知身份的刺客就走的消息。她本以為母親聽到了這個消息,會稍稍寬心,對她好一些,可事實上,一點改觀都沒有。
幸好對於目前的處境,她很快就習慣了。自己能撿回這條命,已經實屬難得,別的根本無需計較。
沒過幾日,隨著留王回國,西陲城終於解了藥禁。但是傷藥被查禁了那麼久,新藥重新運來還需要幾天。所以顧大興的生意依然在做,菀柳也一如既往地前往商肆為他籌謀。辛苦了一日,回去的時候正巧遇上留王的儀仗出城。她早就聽坊間百姓們談起,陳國和留國簽了協議,三年之內不動兵。
朝廷的大臣們雖然對此頗有微詞,但礙於留王早就買通了程太尉,所以不敢多言。而陳王本來就貪圖享樂,又收了留王那麼多禮,自然樂見其成。
菀柳目送著留王和淩霄公主的車隊邐迤出城,不由地想到她救的那個刺客大概也趁機跟著走了。雖然她不清楚那個刺客在留國究竟是什麼人。但是他給自己的那枚玉佩色澤瑩潤剔透,品質上乘,精雕細琢,能夠佩戴這種價值不菲的玉佩之人,必定地位不一般。當初她之所以決定出手相救也完全是因為這塊玉佩。
她曾經看見另外一個人佩戴過一個一模一樣的。
留王的車隊出城之後,道路再次暢通。菀柳定了定神,沿著以往的路往家走。然而她剛剛拐過家前街道的拐角,突然一個孩子一頭撞上了她。
菀柳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弟弟。他一臉是汗,神色慌張地看著自己。
“你怎麼了?家裏出什麼事了嗎?”菀柳頓時提起了戒備,小聲問道。
“快!你快逃!母親去報了官,他們來了,正在家裏等著抓你呢!”弟弟氣喘籲籲地說。
菀柳的心“咯噔”一沉,她還以為自己逃出了性命,她還以為母親再恨她,聽說文曦小姐被救了,也會放過自己一馬。
可現在看來,這真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癡心妄想!
她眼中滲出淚珠,卻拚命地咬牙硬忍住,一句話也來不及說,扭頭就朝反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