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悔失蹤後,用文青的話來說是
——黑暗的世界坍塌了。快樂如大錘般猛擊著唐緲的心髒,如波浪般逶迤到每一寸角落。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得微曦衝進了鐵一般的深淵,帶走了了釅釅的眷戀……
——淳於揚
用鄙人的話來說就是唐緲在家裏撒歡,完全不去想唐悔的死活。
自唐末熹宗年間搬到四川繁衍生息,這家人破天荒頭一次被擄走了掌門,沈玄的做法是挑釁無疑。老頭為此特地算了一卦,卦象卻是“泰”,卦曰:小往大來,吉亨。
老頭大怒,說老天爺!這種人他媽的還給他吉亨?平時在家裏管東管西就不說了,臨出門還喜歡事無巨細樣樣安排好,人人都得聽他的,不聽他就跟你急,一急他就喂你喝毒藥,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唐緲快活地齜著小門牙,四處展示他的自由自在,他是春天裏的一根小小草,池塘邊的一隻小小鴨,水溝中的一條小小泥鰍。老頭於是問他:“緲娃子,出去找樂子不?”
唐緲一口答應,當即兩人就蹭了條小舢板前往縣城。
這個縣就是萬縣,當年也很破敗,灰頭土臉的,山崖上壘著層層疊疊的棚戶區。加上天氣熱,整個小城就是像被包裹在一團粘膠裏,看不清楚也透不過氣。隻有江水能夠帶來一絲清爽,江風起時,岸上坐滿了納涼的居民。
商店裏沒什麼好東西賣,看電影又舍不得那點兒錢,爺兒倆就沿著大街一間茶館一間茶館地坐過去。街兩邊還有小攤,大多是賣辣椒粉的,賣醬料的,還有賣自釀白酒的。有攤主看老頭相貌不凡(對襟大褂三縷長須)、裝腔作勢,以為是哪兒來的高人,還特地送了碗酒,老頭一飲而盡,豎起大拇指誇得那人連祖上姓什麼都忘了。
光喝茶也沒意思,再說他倆還老喜歡往垃圾堆看,一條大街走下來撿了十幾條牙膏皮七八隻啤酒瓶,還有廢鐵絲金屬角料,硬紙板舊報紙以及小朋友隨手扔掉的零分考卷。
老頭看到唐緲勤勉的樣子非常欣慰,連連誇獎“吾輩後繼有人也”,同時又十分遺憾淳於揚逃課未遂,錯過了如此之好的實踐機會。
一直到了晚上八九點他們才跟著船回去。漆黑的江麵上發光的浮標隨著波浪起伏,數尺長的大魚有時會追逐因浮標而突然躍出,爺兒倆借著油燈計算這次進城的收獲:喝茶喝掉四毛三分,賣廢品得一塊七,兩者一減,淨賺一塊二毛七。
他們約好了以後要經常來。
到了家,姥姥罵得他們狗血淋頭,老頭便搬出他那支卦來說事:“瞧見沒有?是‘泰’,所謂履而泰,然後安,故受之以泰。泰者通也,這是陰去陽來、天地相交的亨通卦。”
他口口聲聲說“亨通”,沒過幾天唐家便麵臨了更大的危機:出不去了。木棧道一夜之間垮入長江,小夥子們屢次重修,但無論修多少都會被人悉數毀去。保護唐家千餘年的懸崖峭壁突然變成了囚禁他們的牢籠,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朱四娟已經提前離開了。
唐緲和淳於揚隻能天天跑到江邊蹲守,但他們在明,對方在暗,蹲守的唯一結果就是包圍圈越縮越小。包圍他們的或許是一種陣法或許是一種結場,總之山穀裏散發著花草馨香的明朗清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暗夜般彌漫開的沉鬱氣息。人身處在威脅中是很難受的,何況家裏還有一個十分敏銳的唐畫。唐畫的日夜哭鬧使每個人都如坐針氈,覺得身後有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在窺視著。
如果把周圍的地形比喻做一把勺子,唐家宅院就位於勺肚的最中央,地縫和棧道群就是勺柄頭;在勺肚和勺柄尾連接的地方也有個關隘,那是一條從大石頭中間生生劈出來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