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笑錄了音,灌製了唱片。廣播劇的導演更是一刻都不放過我。我苦笑、淡笑、狂笑,我笑得像電車售票員,像食品公司的學徒,早上笑,晚上笑,夜裏笑,黎明還笑。簡而言之,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什麼人,都會相信這種職業是很累人的。再說我還有引人笑的特長,三、四流的滑稽演員也少不了我,因為他們正為自己的噱頭是否叫座而擔心。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坐在雜耍場裏,擔任微妙的捧場者的角色,在節目淡而無味的當兒發出有感染力的笑聲。這事做起來得橡計量工作那樣仔細,我的大膽的狂笑必須笑得正是時候,早了不行,晚了也不成。火候一到,我就得捧腹大笑,接著便是觀眾的哄堂大笑,於是那些不能引人興趣的噱頭就得救了。
然而,每次演出結束,我都會精疲力盡地溜進衣帽間,穿上大衣。終於下班了,心裏無限高興。通常在這樣的時候,家裏已經有“急需您笑,星期二錄音”的電報在等著我。幾小時後,我隻好又在直達快車上奔馳,深為自己的命運感歎。
我平時是不愛笑的,大家一定能理解。擠奶員如能忘卻奶牛,瓦工如能忘卻灰漿,那該多美。常見木工家裏的門關不上,抽屜拉不開,糕點工人喜愛酸黃瓜,屠宰工喜愛杏仁夾心糖,麵包師傅寧要香腸而不要麵包;鬥牛士愛玩鴿子,拳擊師見到自己的孩子鼻孔出血會大驚失色。凡此種種,我都明白;我自己曆來就不在業餘時間笑。我本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人家都說我是個悲觀主義者,這也許不是沒有道理的。
剛結婚時,老婆總是向我請求:“對我笑笑吧!”這些年過去後,她終於明白我是無法實現她的願望的。我緊張的麵部肌肉和憂鬱的心境,真正得到鬆緩的時候,會使我感到無比幸福。說實話,旁人的笑聲也會引起我心裏煩躁,因為聽到笑聲就會想起我的職業。我老婆也把笑的本能完全遺忘了,於是我們的夫婦生活就顯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偶爾我逮住她臉上掠過的一絲笑容,我自己也怡然一笑。我倆常常是唧唧低語,因為我恨雜耍場的喧嘩,恨錄音室裏可能出現的嘈雜。
不熟悉的人總認為我沉默安靜,也許這看法是對的,因為我得不停地張著口去笑。
我麻木地走著我的人生之路,偶爾賜予自己一絲微笑。我常常想,我是否真的笑過。我確信我從未笑過。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告訴你們,我從小就是一個嚴肅的男孩。
我一刻不停地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笑,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笑。
災難的裨益
文/米哈依爾·努埃曼
瘋牛病、非典、禽流感,地震、海嘯、洪水,我們處在一個災難頻繁的年代,這已是個無可爭議的事實。那麼該如何麵對災難?黎巴嫩著名作家米哈依爾?努埃曼的這篇文章讓我們用新的眼光審視“災禍”,從而發現黑暗之後的光明。
在人與自然的鬥爭中,人類有權為其取得的輝煌成就而自豪。隻要他頑強,自信,掌握著獨特的武器;他也有權憧憬未來更偉大更卓著的勝利。然而,在為勝利而自豪之時,他無權認為,他已馴服大自然,以致能夠駕馭它的脾氣、控製它的狀態、免於它的報複和不忠而高枕無憂。
但是,大自然不肯罷休。它不停地提醒人類,它才是宇宙的主人。大地因腸胃過飽而打嗝兒;蒼天因某種緣故而揮淚;風喝醉了,一味蠻幹起來,東搖西晃,風馳電掣。人們突然處於極度惶遽之中,火山、地震、颶風把他們的城市、鄉村變成廢墟,莊稼毀了,牲口死了,刹那間,幾代人、幾代人的努力化為灰燼。為抵禦死亡而建築的堡壘般的房舍驟然成為樊籠與墓穴;神聖的教堂聖地忽然成為蟻鼠蛇蠍的舞台和蜘蛛、蝙蝠、貓頭鷹的庇護所。
沒錯,這真是破天荒的大災難!
在有些年份,瘟疫橫行無忌,以烈火燎原之勢蔓延,像鐮刀割麥似地人們紛紛倒斃,不分大人、孩子,紳士、賤民,富人、貧民。人們呼天搶地,而沒有救命者。手術刀、草藥秘方於事無補。瘟疫在人間肆虐,直到它煩了,倦了,才自動歇手。誰也不知道,它是怎樣形成和蔓延,為什麼到一定程度時又停息了。
是的,這真是個彌天大災!
但這隻是一小部分,人類在地球上短暫生命曆程中遭遇的很多災禍中的一小部分。人們把它稱之為災難、禍害、浩劫,並認為這種遭遇絕對有其來龍去脈。他們想象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盲目、狂暴、殘酷,在幕後監督著人的一切行動。一旦人有所疏忽,它便把罪惡的手指伸向竣工的塔台堡壘,隻留下層層疊疊的殘垣斷壁;伸向神殿聖地,留下不堪入目的汙垢肮髒;伸向肉體中的靈魂,像剔除麵團上的毛發一樣,把它輕易拔除。
但是不要忘記,每一個災難都有其光明的一麵。任何不願把自己緊箍在有限時間和地點的樊籠中的人,憑借思想的光芒,就能甄別其真相。
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群體,災難都有其優點:它喚醒良知,催化人間的愛心,尤其在人與人的距離消失的當今,各族人民的耳朵靠攏了、嘴唇接近了。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發出的一聲呼叫,全世界的人們都會聽到。我們在黎巴嫩,數月間連遭兩個嚴重災害的考驗。數小時內,而不是幾個年頭,世界各地對此發出了反響,援助從四麵八方向我們蜂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