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成熟起來,認識到女孩們躲開我的原因並不在於我的父親,而在於我本人。我明白了父親那天其實是想告訴我,世上有比衣裝更重要的東西。那個晚上,父親講了很多。他說他不能多花一個銅板在自己身上,因為他首先要滿足我的願望。“你是我的兒子,我做的犧牲,都是為了你能過得比我更好。”他這樣講道。
在我高中的畢業典禮上,父親穿了一套新西裝。他看起來比平時高大了一些,更加瀟灑,更加儀表堂堂。當他走過時,其他的父親們紛紛為他讓路。當然不是為了那套新西裝,而是因為西裝中的人。
那些醫生與律師們從他的昂首闊步中看到了他的自信,看到了他眼中的驕傲,當他們與他交談時,充滿著禮貌與尊敬。回到家裏,父親立刻把西裝放回施樂的購物袋中,從此我再沒見過它,直到父親的葬禮。
我不知道父親去世時穿的是什麼,但是當時他在工作,想必穿的是他喜歡的衣服,這令我有了些許安慰。母親想給他換上那件施樂的西裝下葬,但是我說服了她,為他換上了舊牛仔褲、法蘭絨襯衫和長靴。
葬禮那天早晨,我用折刀在他的腰帶中多鑽出一個眼,這樣它就不會從我腰間滑下。我從他衣櫃中取出那件施樂的西裝穿在身上,鼓起勇氣站到鏡子前。鏡子中,除了那件西裝,我顯得是那樣的渺小。
仍像童年時那樣,父親的衣服鬆鬆垮垮地搭在我瘦小的身軀上。父親的氣息依然清晰可聞,卻不再能安慰我。我的心中充滿惶恐,並非因為父親的社會地位——我已不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蠢貨。不,我的惶恐來自我自身,來自對自己的自卑。我久久地站在那裏,麵對著父親鏡中的我。試著去想象,正如我此生將一直去做的——想象有一天我會像父親一樣高大,撐起父親的衣服。
埃普利大夫的兒子
文/哈洛德·埃普利
我是在佛蒙特州北部小鎮伊諾斯堡長大的。當地人見麵打招呼都喜歡直呼對方的名字。不過,他們稱呼我的方式卻有些不同。在闊別家鄉多年之後,我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伊諾斯堡的人認出了我,都微笑著向我問候——“埃普利大夫的兒子回來了。”
我尚在繈褓中的時候,父母遷居到了佛蒙特州。父親性格溫和,在當地開診所。很快,伊諾斯堡的居民就接納了父親,人人都知道他是好人。整個鎮上的人都稱呼我父親“埃普利大夫”。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隻要我在伊諾斯堡,我就總是“埃普利大夫的兒子”。
剛上小學的頭幾天,同學們都圍聚在我的身邊,因為我是埃普利大夫的兒子。老師對我說:“要是你能做到像你爸爸一樣,那你就是個聰明的孩子。”聽了這話,我禁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小時候,我總是樂於告訴別人,我有一位受人尊敬的父親。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心態發生了變化。我越來越覺得被父親的名聲所“累”。父親的好名聲就像影子一樣,隨時隨地跟著我,讓我煩透了。我已經16歲了,而鄰居們仍然叫我“埃普利大夫的兒子”。他們誇我是一個正直、勤奮的年輕人,將來一定會像我父親一樣受人尊敬。到後來,每當有陌生人問我是不是“埃普利大夫的兒子”時,我總要向對方強調:“我的名字是哈洛德。我不是小孩子了。”
“最近你為什麼變得這麼倔?”有一天父親問我。當時,我和父親正為某件事爭吵。
“人人都希望我像你一樣,我不想做一個十全十美的人,我隻願做我自己。”
熬過中學幾年,我選擇了一所遠離伊諾斯堡的大學。那兒的人都不認識我父親,再也不用擔心有人稱我為“埃普利大夫的兒子”了。
那年冬天,我回家過寒假。在大學呆了4個月以後,我認識了許多新朋友,並成了校園裏人氣頗旺的人物。這是我憑自己的實力取得的,與父親的名氣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覺得特別自豪。
那兩個星期,我津津樂道的是父親剛買的那輛新車。“讓我開著它出去兜兜風吧。”我跟父親說。父親同意了,不過他像往常一樣告誡我:“開車要小心。”
我瞪了父親一眼:“我討厭你總把我當小孩子看待。我現在上大學了,你不會認為我連車都不會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