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角的問題,啟東也想過,但那輛車停的位置鏡頭正好照得到。在錄相裏,六個小時之內一直都沒動,也沒有人去開過門,因為車窗是緊閉的。有一個車管員曾經巡視過此地,可他在每輛車前都巡視過的,記錄下車牌號,看看車窗關沒關,車門鎖沒鎖,完全正常。
於是,他在大堂副理台前跟客人說,“要不您再想一想,是不是忘在了其它什麼地方?”
那位客人沒喝酒,清醒得很,一口咬定是留在了車上。
“這下麻煩了。搞不好要賠錢的。三萬塊,多少個員工的工資啊!”啟東隻得安撫客人先回房間休息,明天一定答複,自己再一次來到監控中心繼續看錄相,邊看邊想。秦紅軍曾告訴過他,地下車庫裏共有七個監控鏡頭,出入口有兩個,一個朝外,一個朝內,主要功能是拍下前後的車牌,順便給前排的司機和隨員留個影,車庫的電梯間有一個,車庫內四個角落的天花板上各掛有一個,分別對著下麵的車輛。他把七個鏡頭的錄相一一播放,看了一個鍾頭後,終於有了發現。
說來也簡單,就是車庫五號監控頭有兩分鍾的黑屏,感覺好像是停了電。他再翻看其它六個鏡頭同一段時間的錄相,都沒有黑過屏,說明一個問題:
有人動了手腳!
啟東馬上把這個發現報告秦紅軍,他也很焦急,正一疇莫展,他明白這個客人非常的重要,根本得罪不起。聽到啟東的發現,眼睛一亮,“我去看看。”
監控中心,二人再次把錄相仔細地看了一遍,秦紅軍露出了笑容,一個答案已在他的腦海中形成,“李江,你快把當班的車管員莫師傅叫來,我要問他話。”
十分鍾後,莫英傑來到了保安部經理辦公室,快五十歲了,走起路來不是很利索,也難怪,從廠裏下崗後無所事事,好不容易在江大找到了一份車管員的工作,因為年齡比我們大出許多,我們都親切地叫他莫師傅。那時候,江大為了爭取下崗再就業的稅收優惠政策,騰出了好些崗位給了象莫師傅那樣的人。
秦紅軍把啟東拉到身旁,三人開始了談話。
“莫師傅,您來江大已有半年了吧?”秦哥非常和藹地說,語氣象是對著自己的父親一般,“您看,論年齡,我該叫您一聲叔叔。您來了江大保安部這麼長的時間,我都沒有專門請您老人家吃過飯,是小秦的不是。”
“秦經理客氣了,我們這些人早就認為自己沒什麼用處了,沒想到還能到江大這樣的高級地方來上班,真得要感謝秦經理啊!謝謝秦經理,我不抽煙。”莫師傅也很客氣,跟秦哥拉起了家常,“我們兩口子都下了崗,小孩子正在念大學,不容易啊!好在江大每個月給我六百多塊,解決了我們的大問題。”
“阿姨在哪裏上班?我是說您愛人。要不也介紹到江大來吧,我們洗衣房正缺人手。”秦哥說。
“她呀,出不得眾的,也不懂什麼規矩,在廠子裏呆了幾十年,懶散慣了,到江大這麼高檔的地方來我怕她適應不了。現在她主要是在小區裏幫人做點家務,掙點小錢。”莫師傅說到這裏,話題一轉,對秦哥道,“老大,有個事我想麻煩你。就是我的風濕病犯了,你知道地下車庫很潮濕的,一到雨季,我就痛得受不。我想,我想離職。”
秦紅軍對著站在一旁的啟東投來一笑,可他仍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這樣啊,那莫師傅,您想什麼時候走呢?我們還要找人來接替您的工作啊,現在人手有點缺,一時半會兒沒人來頂替。”秦哥雙手一攤,一臉為難的樣子。頓了頓,又客氣道,“您知道酒店的規矩,這樣吧,要不您再堅持一個月,我盡快找人來接替你,行不?”
莫師傅搖搖頭,“昨天我去看了中醫,醫生說我必須馬上臥床靜養,不然膝蓋上的老毛病會複發的。”
“是滑膜炎吧。這個病確實要早點治,不然以後就站不起來了。”秦哥充滿同情地說,“既然您執意要走,我也不好留您了,不過有個小事,我想問問您。”
“老大,跟我這個老頭子還客氣什麼!”
“今天晚上八點三十七分,您在車庫當班吧?”
“嗯,我想想……哦。今天我上中班,在的,怎麼了?”
“您是不是把車庫西區的燈關閉了兩分鍾?或者是開關自己跳閘了?”
當聽到這句問話,林啟東要再不明白,那就真成傻瓜了。他一向佩服秦紅軍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將風範,談笑中置人於死地。最利害的是,他會預先把你的退路全設計好,讓你隨便挑一個,其實哪條路都是死路。
開關跳閘是一個最佳選擇,但這種事故是有記錄的,就算設備上沒有記錄,車管員也應該在交班本子上記錄下來。經理就是經理,估計這些事情他老早已想清楚了,記錄本也應該查過了,現在就等著莫師傅來選擇。
他會不會自投羅網呢?
隻見他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但瞬間又鎮定下來,啟東不得不驚歎他的心理素質和思維能力,他居然選了前一個,“我是去關了燈。”
“為什麼關燈?”
“因為有一盞燈壞了,我叫工程部的師傅來修理。你可以查一下維修記錄。”這時候,他又變得理直氣壯了,“維修的時候,應該要關燈吧?秦經理。”
“也可以關,也可以不關。帶電操作並不難。”
“本來是可以不關的,但工程部的小師傅說燈泡太燙手,必須關了才取得下來。您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手上的皮沒有我們厚實。”
“哦,這樣啊。小林,你快去一趟工程部值班室,把那個今天晚上在車庫西區換下來的舊燈泡給我拿來。”秦紅軍麵無表情地說。
這下子,莫師傅再也坐不住了,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當啟東拿到燈泡時,已然明白莫英傑慌張的原因。這個被削去大半燈頭的燈泡多半是被人用棍子之類的東西損壞的,車庫天花板上架燈的位置離地高達三米,不可能有其它東西或者哪個高人正好把它打壞了。如果是它自己掉下來的,燈頭帽子也不會完好無損。秦哥太厲害了。這些情況想必早在他的大腦中進行了反複的推理,該查的地方都查過了,隻是還沒有鎖定人選,直到自己告訴他監控錄相中黑屏的具體時間。
派出所的人把莫師傅帶走了,案情非常明了,當他發現車門未鎖,朝裏麵一瞅,三匝花花綠綠的百元大鈔斜插在一個未拉好鏈條的手包裏的時候,他就動了念頭。但轉念一想,斜上方正是監控鏡頭,伸手一拿的話,必須有記錄,那是跑不掉的。
幾萬塊錢擺在那裏,一直撩撥著他的心,讓他痛苦不堪,可能真的引發了風濕病也不一定。一伸手就是我的了,但就是不敢伸手。世間的誘惑不過如此,可是不要忘了,天下的犯罪大多起於誘惑。
他想了很久,從下午三點一直到晚上八點半,最後想出來一個欺騙監控頭的主意。
先看好一個遠離監控頭的燈泡,再毫不費力地找來一根長棍把玻璃打碎,然後打電話請隔壁的工程部來維修。燈泡還有些燙手,工程部的師傅請他先把燈關掉,然後用布包著取下來,趁這個時間,他繞了一圈,非常麻利地打開車門,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了錢,輕輕帶上了車門。由於準備充分,這一次,車門上居然沒有留下新指紋。原來上麵是有指紋的,那是他第一次檢查的時候留下的,這個可以解釋,也有監控鏡頭作證他沒進去拿東西。
設計得好不精巧!該想的地方都想到了,怪不得秦紅軍從派出所出來後,跟啟東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罪犯都是天生的,不需要培訓,不需要手把手地教。
啟東玩笑說,“秦哥,要是酒店的員工不用教,也知道該怎麼服務,那就輕鬆了。”
他嘿嘿一笑,目光卻投向別處。
幾年之後,酒店更新改造時,把一部分要害之處的監控鏡頭換成了最先進的紅外線,有燈無燈都看得見,這下子再要作案可不能用這一招了。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震驚江大的車庫失竊案告一段落,林啟東受到了酒店嘉獎,跟前回電梯事件一樣,一張兩個大男人的合影再一次張貼在員工告示欄上。
啟東心知肚明,自己的功勞微不足道,隻是從幾十個小時的錄相中找出了兩分鍾的異常片段而已,其實他也想過車管員的嫌疑最大,但如何讓他就犯呢?人家早做足了準備,還有工程部的師傅做人證,時間記錄也有。換作旁人,就算知道是莫英傑作的案,也多半沒轍。你總不能把人家吊起來一陣拷打吧?
好在咱特務連連長——秦紅軍出馬,一場心理戰下來,莫師傅就繳械投降了。厲害啊!厲害!這個經理真不是白當的,以我現在的功力,就算是想到了,也不一定達到同樣的效果。
那天淩晨二人分手時,秦紅軍對啟東道,“我已跟邱所長那邊打過招呼了,此案由你一人破獲,他自會向酒店通報的。你不是想順利轉正嗎?算我送的禮吧,別客氣。晚上叫上王茜雯一起來我家吃飯。”
第二天的前廳部例會成了林啟東的專場表揚會,蔣小姐讚不絕口,“今天一早,史密斯給我看了香港華人商會寄來的感謝信,你們知道丟錢的客人是何許人嗎?會長秘書。我很欣賞James這次的表現,貴賓部不是隻會安撫客人,更要學會幫助客人解決問題。不能把什麼客人都想象成詐騙犯,把員工全看成是小偷,用點腦子來工作行不行?別讓我懷疑你們的工作!我還聽說當James決定調查此事時,部門內居然有人還說風涼話,說什麼與本職工作無關,哼哼,到底什麼才是有關的呢?工作不是做給史密斯一個人看的,雖然他是總經理。”
坐在會場後排的林啟東聽得激動不已,心想,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揚眉吐氣呀!能被最為挑剔、最是跋扈的蔣麗華小姐當眾表揚,記憶中自己應該是江大第一人,順利通過三個月的考察期不在話下。
他卻沒注意到會議室裏貴賓部經理杜嘉陵早已恨得咬牙切齒。
“老大,那個台灣婆娘一定是故意的,當眾羞辱貴賓部。她早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咱們貴賓部原是前廳部的國中之國,好事從來輪不到我們。”曾在背後說過風涼話的鄭毅弘忿忿不平道。
“切,早知道她把姓林的安插進來就沒安好心,這回原形畢露了。不過也好,領導不是都表揚他了嘛,貴賓部就他一個人是人才,我等皆是草包,從今天起我準備讓James獨立上崗,你也多分配一些事情給他做。”杜嘉陵眨眨了眼睛。
“難道你就輕易讓他轉正?會不會太便宜了?我怕有損你的威信,要不要跟總經理秘書Jenny說一說?她才是我們貴賓部的正主。”鄭毅弘心有不甘,很想乘勢挑起兩個強勢女人的爭鬥,那絕對是一場好戲。貴賓部是江大之內唯一實行交叉管理的部門,既受前廳部的業務指導,又受總經理辦公室的直接管轄,林啟東的轉正需要得到杜嘉陵、蔣麗華和Jenny三人的共同認可。
杜嘉陵無奈道,“唉,這個史密斯跟他照什麼相嘛,小題大作!拍一次也罷了,居然拍兩次,老子辛苦幾年都沒享受過這等待遇。”自從他在員工告示欄裏看到相片起就已然明白,從此以後這個林啟東恐怕是沒人動得了他了。
杜嘉陵知道,在江大,與史密斯的合影比任何客人的表揚信更具法律效力,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得到一萬封表揚信也不及一張照片管用,那幾乎等於是在向全體員工們正式宣告,此人是總經理的紅人,誰敢給他小鞋穿?
一張小小的照片便是足以讓任何人大肆炫耀的資本,否則一向心高氣傲的蔣麗華也不會專門為林啟東開一場表揚大會了。
照片等同於免死金牌,但鄭毅弘還不死心,慫恿道,“這不過是中、高層心照不宣的秘密,或許姓林的還不知道個中的奧妙?老大不妨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