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沒有最黑,隻有更黑
人力資源部的任命書下來了,也不知金衛國使了什麼法術,前廳部副經理,負責禮賓部和貴賓部的日常管理工作。這下可好了,有一個家屬院的大哥哥在上麵罩著,再不擔心穿小靯。海歸學子,他的身上定有過人之處,以後可得多向他討教,啟東心想。
可是盧錚卻對這個突然空降的上司很不服氣,抱怨道,“一個經理就夠我們伺候的了,還增設一個副職,前廳部不是二級部門嗎?國際酒店也因人設事?真是搞不懂。除了比我們多會幾句法語,沒見他有什麼本事啊?”
“你不是常說,真正的大智慧是讓人看不出來的聰明嗎?大智若愚,讓小聰明的人看起來傻傻乎的,是這話。人家Gorden可是瑞士洛桑畢業的,與蘭博還是校友。”啟東仰慕道。
“真的假的?切。”盧錚抖了抖新換的西裝,揚長而去。
同為下屬的杜嘉陵卻沒有盧錚的激烈反應,默默地接受了新領導的管理,還公開號召貴賓全體員工認真學習金衛國從瑞士帶回來的針對歐美老人團、太太團、富豪團的接待新流程。
一個是針鋒相對,另一個卻是逆來順受,啟東不明白,以為二人性格不同。
李江曾經零星地說起,江大的門口有一群司機,長期霸占著廣場的出入口,儼然一個社會團夥。他們不是別人,正是十幾輛出租車,清一色的白色桑塔納,拿下江都市第一批的士牌照的那些人。由於江大是本市首家五星級酒店,出入的外國人、外地有錢人特別多,每天好幾百,他們總要出門吧,出門總不能走路吧,不是每個人都有當地朋友車接車送的吧。所以,他們就成了司機們嘴裏的“唐僧肉”。
打個比方,跑一趟江都國際機場,打表120元,但司機們從來不會跟你打表,隻跟你議價,便宜的250元,心黑的500元。通常客人們心裏也明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算了,舍財免災,也算是為江都市的物質文明建設做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吧。
其實酒店也有車隊,屬於禮賓部下麵的交通部,有車輛供客人出租,考慮到江大是五星級,需要牛一點,當初業主在購置車輛時就一口氣買了三輛奔馳,一輛勞斯來斯。鑒於運行成本太高,租車的價格居高不下,奔馳跑一趟機場1200元,勞斯來斯貴一點,3000元。在巨大的價格落差麵前,大部分客人也隻有選擇寧願被司機們溫柔地宰一刀了。
據李江介紹,生意好的時候,一輛出租車一天能跑五、六趟機場,差的時候,至少也有一趟。乖乖的,以一趟平均300元計,一個月收入少則一萬,多則四、五萬,太過分了!
當啟東把此事說與金衛國聽時,他卻沒有預料中的憤怒,隻淡淡道,“哦,聽說過。小林,有些事,不該管的千萬別管!”
“為什麼?”啟東年輕氣盛,有些不服氣。
金衛國冷笑道,“我跟你把話說透了吧,幾個小司機算個鳥!他們之所以敢這麼漫天要價,是因為要進貢的。至少一半以上的收入要拿來進貢。”
“啊?!”啟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成,保護費,港台片裏才有的專用名詞,咱新中國也有?
金衛國道,“小兄弟,開眼吧,讓你吃驚的事還多得很。哼哼……酒店是個社會,不是世外桃源。蔣小姐早聽聞此事,讓我徹查,你還知道些什麼?”
啟東沉思道,“我猜想總少不了得給禮賓部進貢吧,生客、熟客皆是他們的下飯菜,唯有不生不熟的才下不了手。”
“你小子還算有點聰明,是個做酒店的料。我回來的時間不長,兩眼一抹黑,今後你聽到什麼盡管告訴我,咱們一個家屬區裏出來的兄弟,應該互相照顧。快把今天的日報先拿給我看看,嘿嘿,你們貴賓部的這張青龍紫檀大班桌比史密斯的還大,聽說是江大鎮店之寶,坐在後麵感覺是不是特爽啊?”金衛國一屁股坐在了大堂副理台前,用力敲打著厚實的桌麵。
為了進一步掌握車霸的情況,當天晚上,啟東請盧華軍吃飯。
江大本來距離江都市最繁華的解放碑步行街有一站路,這兩年城市建設發展太快,周邊高樓林立,這裏已是相當的熱鬧,酒店隔壁就有幾家新開業的大商場。但背街的地方仍然比較破落,大量五、六十年代甚至解放前的民居混雜期間,各類小吃店、小旅館、小商店遍布。
離酒店不遠的一個小巷裏新開了一家頗有名氣的香辣蟹,那個時候江都最流行的江湖菜,一陣寒暄之後,啟東開始向他討教禮賓部的故事。
論年齡,盧華軍比他小一歲,看長相,啟東卻小得多,大概長年混社會的人都顯得更成熟一些吧。他一身上下都是名牌服裝,進口皮爾卡丹休閑裝,鋥亮的老人頭皮鞋照得出人影來。在他麵前,啟東有點自慚形穢。
吃過幾隻螃蟹之後,盧華軍抹抹嘴,幹了一杯啤酒,“不好意思,我有些餓了。今天中行接了一個大團隊,忙得沒顧上吃午飯。”
“沒事,慢點吃,嚼碎了再吞下去,不然不好消化。來,我給你挑幾支大的。”啟東已在員工餐廳吃過晚飯,準備好酒量,想讓他多喝一點,說點實在的東西。
酒過三巡之後,盧華軍有點飄飄然,說話也耿直多了,“禮賓部有二十一位員工,三個領班,一個主管,就是小弟我了,當然還有一個經理,我哥。”他又從鍋中抓出一支螃蟹,繼續道,“要說我們的工作,特簡單,幫客人拿行李,來的時候送到房間裏去,走的時候從房間搬到車上。”
“這工作挺辛苦吧!體力勞動。其實與大街上的棒棒一樣,當然行李員要高級一些。”啟東接住他的話茬,順口胡捏道。
“都一樣,高級棒棒而已。街上的棒棒是先開價,再動手。我們呢,先動手,還不知道有沒有小費?”盧華軍有些不平,似乎除了酒店發工資,客人也應該一見到他就給些錢才對。“遇到懂事的客人呢,一進房間,就會給你一張預先準備好的票子。可遇到裝蒜的客人呢,他要麼坐在沙發上不開腔,要麼幹脆鑽進衛生間解大便。於是你隻好對他說,先生,好好休息,然後忿然離開。”
“給的話,一般是給多少?”啟東很好奇。
“有十塊的,五十的,一百的,人民幣。”他呷了一口酒,繼續說,“有些老外會給我們外幣,美元,日元,英鎊,馬克,法郎等,香港人給港幣,台灣人給台幣。這些都好辦,麻煩一點的是給外彙券,你知道這個東西管得嚴,要拿到市場上去換的。”
“對啊,整個江都隻有友誼商店收外彙券,而且中國人去那裏買東西還要出示單位的介紹信。真麻煩,自己人整自己人。”啟東的兜裏有揣著一張用不出去的外彙券。
“就是。還有送東西的,上回有個台灣老兵來江都尋親,我幫他找到了解放前留在大陸的老婆孩子,感動得他老淚縱橫,走的時候把隨身攜帶的相機、手表、筆記本電腦一股腦兒全送給了我。你知道嗎?那時候我還不識貨,拿到黑市上賣卻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