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五六(1 / 2)

清初默默地蹲在青石板地上洗胭脂,敷在臉上的白色的棉帕帶著井水不見天日的陰涼。木桶上有樹的紋理,水珠子濺濕了地。黑石砌的井深深嵌進地裏,圓整的黑洞洞的深口,呼應著被高牆切得方方整整的天。午後靜謐得聞不到鳥叫。老白倦了,抖甩完水珠,撒丫子找窩去了。她呢?下人房裏有三個床榻,她的最裏靠牆,枕邊有一個小盒子,收著她最最寶貝的物什,其中有一盒胭脂。

二舅老爺黏她,下人之間便議論。她並不太在意,橫豎沒什麼事,而自己人前人後都一個人,感覺打別人嘴裏出來的清初並不是她,聽著的清初隻是一個旁觀客。然而她又有一些隱憂,她怕讓大舅老爺瞧低了去,以為她拿著捏著不果斷拒絕二舅老爺總是不夠自持——然而,二舅老爺是個麻煩精,怎麼給臉色都笑嘻嘻的,讓人惱他,又對他沒辦法。

兄弟二人常常白日外出謀事會友。這日一大清早兩人便出去了,清初落了清閑,便尋了一個簡單的陶瓷罐,尋思著摘些花來。不時在林花間流憩,卻不想遇上歸來的二舅老爺,老遠傳來他的帶笑的聲音:“花麵交相映,雲鬢香腮雪。”清初不理他,隻揀低處的花枝小心折下,待便要走,卻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碰”,一隻手橫亙於前,撐在樹的主幹上,一些花瓣撲簌簌地落下來,有些墜落在她頭上,有些則絲滑地擦著臉墜下去了。

她抬眼,似看他又不似,他隻能接觸她的餘光。“二舅老爺。”她的聲音平淡如水,麵龐如玉般溫澤又微涼。洪祖心下又是委屈,又有些惱意,想捉弄與她。然而看著輕顫的花枝,心中忽有些不忍,便隻將她阻隔在樹前。他低頭,發絲拂過她的側臉,傾頸去聞她手中的花。“真香。”清初無路可退,隻得僵硬著。洪祖突然轉臉,直直麵對著她,與她視線正麵相碰。“看你還不看我。”他頑劣地笑起來。清初轉臉望向庭院間的拱門處,叫了一聲,“大舅老爺。”洪祖隨之轉臉。清初趁時一低頭從他胳膊下出去,小跑著逃走了。洪祖回過神來覺得好笑,僥有興味地看著清初,露出一副貓戲老鼠的神態,待邁開步子想跟過去捉弄一番,卻聽見背後傳來洪宗略低沉的清平調子,不緊不慢地:“二弟。”洪祖轉身見洪宗正站在他剛轉出的廊回處,一貫的麵無表情,登時一派的春光明媚被他大哥陰沉沉的氣息籠了,敗了興致。

“大哥早回來了?”洪祖略有些疑惑。洪宗似有若無的“恩”了一聲,目光掠過花枝,像鳥兒張開翅膀般,隻又忽地收了,退了回去。

洪祖整日介玩耍,認識了不少新朋友。二太太,也便是他姐姐,有意為他相個大家閨秀,“省的整日裏跟個丫鬟不正經”。洪宗一直忙著找份體麵的工作,但不盡如人意,他姐夫給他在自己的洋行裏找了事,遠在徐州,過幾日便該搬了。二太太便吩咐了清初拾掇拾掇,順便替洪宗縫床新被。清初不好問什麼,心下慌慌了一會,便又歸於一片白荒。

這日過了晌午,空氣暖的有些微醺,綢紅的棉被熨帖在地上,被門牆的陰影染深。白窗子有時一陣恍惚地白,像玉一樣發出溫潤的光。清初每每回首,記憶深處的這午後便像是末月桂花的香氣,有一種甜而惆悵的味道。清初跪在棉被上,綢麵上花團錦簇,泛著絲光,邊緣的白樸素得異常溫柔。她穿著墨綠的裙衫,在紅的光影下有些黯然,然而抬針的衣袖滑落露出的皓腕被襯得越發白皙,似有籠著清輝的月的色澤。洪宗便這樣默默看了她的背影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