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會兒,就聽得裏麵傳來了伴隨著棍杖在地上碰觸的整齊而拖長了的“升——堂——”“威——武——”之聲。
然後隨著一聲“帶擊鼓之人上堂——”,黛玉一行被才剛那兩名衙役,客氣而恭謹的引了進去,那態度與才剛的飛揚跋扈,簡直判若兩人。
就見台幾上“明鏡高懸”匾額下的長案前,正端坐著一個身著湖藍錦雞圖案官服、頭戴同色係花翎頂珠的中年男子,黛玉認得這是正七品府尹的打扮,顯然次人便是應天府的府尹了。
出乎黛玉意料的是,這應天府府尹,竟然算得上是故人!
且說黛玉及王嬤嬤一幹人等進得應天府公堂來,就見端坐在台幾上的那位府尹大人,竟然是一位故人。
“賈夫子,原來是您啊!”那雪鳶本就年幼,又素來心直口快的,因事發突然,以致王嬤嬤甚至來不及交代她,就聽她脆聲喊了出來。
原來這位府尹大人,不是別個,竟是一年多以前,曾在林府坐過館,教授過黛玉幾個月功課的西賓賈雨村。
當時賈敏猶還健在,故黛玉與其弟弄玉的課程,均未由如海來傳授,偏賈敏府裏事情又極多,並不能專心的教導她姐弟二人,是以如海方為一雙兒女聘了曾中過進士的賈雨村作西席。
不想隻相處了幾月,這賈雨村貪酷奸猾的個性便漸漸表露了出來,如海心裏厭其為人,遂尋了一個由頭,將他打發了。而當日黛玉姐弟跟隨他讀書時,雪雁雪鳶均是伴讀,所以認得他。
“大膽丫頭,見了本官,不但不下跪行禮,還在這裏胡亂攀親,真真好沒道理!”事隔一年有餘,雪鳶的樣貌雖不至於變化了十分,到底身量長高了一些兒,故賈雨村未能認出她來,當下便拉下臉子嗬斥道。
雪鳶未料到曾與黛玉,與自己姐妹稱得上有幾月師徒之誼的賈雨村會如此咄咄逼人,一時竟愣了當場,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關鍵時刻,還是王嬤嬤站出來為她解了圍,“賈大人,她小人兒家家的不懂事兒,您可別跟她一般見識才好。隻是,她卻也不是胡亂攀親,您與我家姑娘,確確是有過師徒之誼的。”
台幾上賈雨村見王嬤嬤衣著談吐皆不俗,又見旁邊黛玉一身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高貴典雅氣息,實屬生平之所未見,心裏不由暗自忖度起來,自三年前大比之年高中進士以前,自己一直在寒窗苦讀,並未於那一處私塾,或是那一戶人家授過課、坐過館,那麼,才剛那婦人所說的“師徒之誼”,就該是在自己中了進士以後的事了?
想到這裏,他忽然憶起一年多以前,自己因被奸人陷害丟官革職時,曾在揚州巡鹽禦史林家坐過館的事。這麼說來,台下那位主子姑娘模樣、蒙著麵紗的小女子,就是那位極有權勢、聖眷頗濃的林大人的千金,自己曾經的學生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賈雨村的態度登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獨笑得一臉謙和,口裏說著“瞧本官這急性,真真是活打了嘴了,竟然連自己曾經的學生都能夠忘記!”之類的客氣話兒,還起身走下台幾,親切的看向黛玉道,“姑娘怎麼有空到應天來逛逛?令尊令堂一向身上好?”
黛玉見他前傲後倨,心內當即十分不喜,奈何眼下還指望著他去搭救得林平幾個,說不得強忍不耐,淡聲道:“家父甚好,不勞賈大人掛記。今兒小女子前來,實在是有冤要伸,還請賈大人在聽完小女子的敘述後,能盡快派人去搭救小女子的家人。”
“姑娘有何冤伸?還請一一道來,本官一定為您做主!”賈雨村忙接道,才剛他方憶起這林家不獨自家在江南一帶頗有權勢,還與京裏尊崇的寧、榮二國公府是姻親——而眼下他這個應天府府尹的官職,還是自己厚著臉皮,巴巴找上榮國府,認了同宗,方靠榮府那位身為工部員外郎的二老爺謀的缺,實在是值得巴結的好對象,是以言談行動間,便有了幾分與自己身份不相符合的巴結和討好,然他自己卻並未意識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