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說,我們生活中的許多問題其實都是重複的、熟悉的、相對靜止不變的。因此,它應該成為什麼樣子,往往就會以那個樣子出現。一個從事所謂比較高級的活動、思想、發明和創造的人會發現,這些活動首先需要無數精細的習慣來解決日常生活中的小問題,以便創造者能夠自由地把他的精力投入到所謂更高的問題中去。但這裏卻又涉及到一個矛盾,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悖論。實際上,世界並不是靜止的、熟悉的和重複不變的,相反,它常常處在一個流動變化的過程中,是常新的,總是要發展成某一別的東西,物是人非,時過境遷。我們無須討論這一點是否合理地概括了世界所有方麵的特征;為了論述的方便,我們不妨認為世界的某些方麵是恒常不變的,而另一些方麵則不是如此,這樣我們就可以避免無謂的、形而上學的辯論。如果我們承認這一點的話,那麼我們也就必須承認,習慣對於世界的那些恒常不變的方麵不管是多麼有用,當有機體必須處理世界那些變幻莫測、起伏不定的方麵時,當有機體必須解決那些獨一無二的、新的、前所未有的問題時,習慣肯定會起某種阻礙的作用。
我們麵前是這樣一幅人的圖景,他麵對著這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他必須用日益精細的反應來適應世界的無限多樣性,他必須找到從直接環境的完全控製下擺脫出來的方法,隻有這樣,他才能生存下去,成為世界的主人。
我們的自由如果不通過不斷的努力來更新自己的話,那麼就在它被肯定的那一刻,它就會製造出不斷發展的習慣,而這些習慣將會窒息自由,它會被自動性所毀壞。即使是最活躍的思想在表達它的公式中也會變得幹燥、僵硬。詞語與思想格格不入,字母會毀滅精神。
習慣可以幫助我們取得進步,但卻不是通向進步的唯一途徑,必須從那一觀點對它加以節製。它隻在這樣一個範圍內能幫助我們取得進步,即它能夠節省時間,保存精力,但是如果這樣節省下來的時間和保存下來的精力不是用於改造其他行為的思想活動的話,就根本沒有進步可言。刮胡子對你來說越是變成習慣性的,那麼,在刮胡子的時候,你就越是能夠自由地去考慮那些對你有某種重要性的問題。在這裏麵總有大量的方便之處——除非在考慮這些問題時你總是得出同樣的結論。
那麼我們得出這樣一個悖論:習慣既是必要的,同時又是危險的,既有益處同時又有害處。毫無疑問,習慣能節省我們的時間、努力和思想,但卻使我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它們是適應的一個最重要的武器,但卻又對適應起著阻礙的作用。它們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歸根到底卻又與新的、非標簽化思維相違背,也就是說,它們對新問題是毫無作用的。在我們使自己適應世界的時候習慣盡管有用,但它們卻常常阻礙著我們的發明創造性,也就是說,它們常常阻礙著我們去使世界適應我們自己。最後,它們常常以一種懶惰的方式代替了真實的和新鮮的注意、感知、學習和思想。
還有一點是,複製性記憶在我們得不到參照時將是最重要的阻礙。關於這一結論的實驗方麵的證明,大家可以參見巴特萊特的書,夏赫特爾在這一問題上也有卓越的見解。另外還有一個例子可以證明這一結論科學家們曾對一個印第安部落進行了一個夏天的實地考察。在考察期間,他們發現自己很難記住那些他們十分喜愛的印第安歌曲,不管試上多少遍。他們可以跟著一位印第安歌手把一首歌唱上十多遍,但是過不了5分鍾,他們就不能獨自地把這首歌重複出來了。對任何一個具有良好音樂記憶的人來說,這種情況都是無法解釋的;隻有當他意識到印第安音樂在基本結構和性質方麵非常獨特,因而人們不能對照著一個參照係來把它記住的時候,他才能夠理解這種經驗。此外還有一個更簡單的例子更容易體會。這就是說,一個講英語的人在學習譬如西班牙語時所碰到的困難與在學習像俄語這樣的斯拉夫語時所碰到的困難是不大相同的。西班牙語、法語或德語中的多數詞彙在英語中都能找到相應的同源詞,一個講英語的人可以把這些同源詞用作參照係。但是由於這些同源詞在俄語中幾乎完全不存在,這樣,學習俄語就變得極其困難了。
語言的魅力
語言是一種標簽化的手段,主要是體驗和傳達命名性信息。當然語言也企圖界定和傳達那些特殊具體的東西,但卻常常由於其最終的理論目標而宣告失敗,比如可以參見詹姆斯·喬伊斯的著作或者關於詩歌理論的各種討論。
詩歌旨在傳達、或者至少是表達一種大多數人“無法說出”的特殊體驗,它要把那些本質上無名的情感體驗用語言表達出來,它企圖用那些起著組織安排作用的標簽來描繪一種新鮮的和獨一無二的體驗,而那些標簽本身卻既不是新鮮的,也不是獨一無二的。
在這一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一個詩人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用這些詞語來造成一係列類似關係、比喻或新的詞型。通過這些手段,雖然他還是不能描述出一種體驗本身,但他卻希望借此在讀者身上觸發起類似的體驗。他有時居然能成功,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如果他想把各種詞彙變成獨一無二的話,那麼交流傳達就會受到損害,例如在詹姆斯·喬伊斯的作品中以及在各種非表現藝術中就是如此。
V·林肯在1946年9月28日出版的《紐約人》雜誌上曾登載過一個異乎尋常的故事。這個故事的前言就成功地表達了上麵這些觀點。這篇前言如下:
“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作好準備?為什麼我們朋友的所有書和所有充滿智慧的思想歸根到到底都並未向我們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呢?關於人臨死前的情景、關於年青戀人的故事、關於丈夫不忠的故事、關於雄心勃勃的人成功或失敗的故事,我們讀得何其多也!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無一沒有反複發生過,沒有任何東西我們沒有詳盡、仔細地讀過上千遍,並且還精確地作過記錄。我們還沒有充分地開始生活,就被那些關於人心的故事淹沒了,人們不厭其煩、無所不用其極地向我們灌輸這些故事。但是當某一具體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卻發現它一點也不像這些人描繪的那樣。這一事件是陌生的,而且是異常地陌生、異常地新奇。麵對著這一事件我們束手無策,我們才意識到,別人向我們說的話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們。”
不過,我們還是不相信,個人生活在本質上是不可傳達的。我們在度過某一時刻之後就被驅使著要把它傳達出來,把那些在意圖上是誠實的而在最終效果上是虛假的話說出來。
因此,語言在處理某一事物時最多就是賦予它一個名稱,但名稱畢竟不能描述或傳達出這一事物,不過是給它貼上一個標簽罷了。一個人要認識特殊事物就必須充分地體驗它,而且必須親身體驗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即使是給經驗命名,也隻會給它罩上一層屏幕,使人不能進一步對它進行直接評價。
例如,有一天,一位教授與他的藝術家妻子漫步在一條小道上。當他看見一朵可愛的花時,他就問他的妻子這朵花的名稱是什麼,誰知剛一出口,就遭到他妻子的一頓斥責:“知道這朵花的名稱對你有什麼好處呢?你一旦知道了它的名稱就別無所求了,就不會再去欣賞這朵花了。”
我們常有的一種傾向,即根據我們給各種個體和情景所標的名稱來對這些個體和情景進行評價。這種說法表明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對某物進行歸類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們對它進行反應的方式。我們主要是通過命名來對事物進行分類的。當我們給某物命名之後,我們就傾向於根據這一名稱來評價它或對它作出反應。處在我們這樣的文化中,我們學會了對那些名稱、標簽或字詞進行獨立的評價,完全不顧及這些名稱、標簽或字詞對之能夠適用的那些現實情況。
像空中小姐和火車站的挑夫這兩類侍者,做的都是傭人的雜役,但請考慮一下這兩類人在社會地位和自尊方麵的差異吧。
語言有時可以看作是橫梗在現實與人之間的一道障礙,因此它會將經驗強行塞入標題中。一句話,語言在給我們帶來好處的同時,也使我們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因此,雖然我們都不可避免要使用語言,但在使用語言的時候我們卻必須時刻意識到它的缺點,力求避開這些缺點。
我們提出的一個建議就是,科學家應該學著尊敬詩人,至少是那些大詩人。科學家通常都認為他們自己的語言是精確的,而所有其他語言則都是不精確的。但是詩人的語言如果說不是更精確一些的話,起碼也是更真實一些,雖然看上去不是這樣。有時候這種語言甚至比科學家的語言還更精確一些。例如,一個人如果有足夠的才能的話,他就能夠在很短的篇幅內說出一個從事理論研究的教授需要10頁紙的篇幅才能說出的東西。
即使語言對人的理論思維很有好處,它也仍然有各種顯而易見、不可忽視的缺點。如果人們完全放棄了語言所能勉強達到的那一點特殊性,而隻是一味地使用各種令人生厭的老套、平凡、陳腐的話語、箴言、標語、口號和形容詞的話,那麼情況可能更糟糕。如果是這樣的話,語言就徹底變成了一種消除思想的手段,就會使人感覺遲鈍,阻礙人的精神的發展,把人弄成一無是處的廢物。這樣,語言的功用實際上與其說是傳達思想,不如說是蒙弊思想。
語言的另外一個特征也容易製造混亂,那就是,語言中至少有些特殊詞彙超越了時空範疇。“英格蘭”一詞逾經千年而未見任何發展、變化、開拓和衰老,但它所指示的那個民族卻早就今非昔比了。但是無奈我們手中掌握的都是這樣的詞彙,因而隻能用它們去描述處於時空變化中的事件。如果我們說,永遠都有一個英格蘭,人們會怎樣理解?正如約翰遜所說:“在現實的手指之間,但見筆走如飛,從無片刻停歇,非區區口舌所能企及。以流動性而言,語言結構遠遜於現實結構。正如晴空中陡然響起一聲霹靂,轉瞬之間卻又化為烏有,我們所高談闊論的現實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恢複真正的“自我”
你的自我感要通過你一生的努力才能得到強化。要培養你穩定和綜合的自我感,除了做到移情以外,形成個人的獨立感也是至關重要的。要想做一個成熟的批判思考者,移情和獨立這兩種品質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兒童以及成人處於強大的從眾壓力的環境之中,這種壓力有時明顯,有時隱蔽,但卻始終存在。如果你不從眾,我行我素,你就要為此付出昂貴的代價:如果你是一名兒童,你麵臨著被社會排斥、失去愛、非難、懲罰的危險。如果你是一個成人,不從眾則會影響你的職業生涯,使你與他人的關係出現緊張,受到社會的譴責。
然而,從眾行為付出的代價不會比不從眾少,特別是在從眾意味著按照與你的“真實自我”相衝突的方式行動的時候,情況就更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你在世人麵前不得不創造一個“虛假的自我”,就像一位演員扮演了一個與他的自然人格不一致的角色一樣。在某種程度上,每個人都會出現這種情況,毫無疑問,這是由於生活中不同的人要求你扮演不同的“角色”而造成的。有時候,我們所有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說“違心話”,以避免對他人不必要的冒犯;穿我們並不喜歡和欣賞的流行服裝;承擔我們別無選擇必須去做的工作。在與此類似的例子中,如果你內在的自我是強大的,你就會作出符合自己願望和思想的真正選擇,而不使你真實的自我受到損害。但是,如果你內在的自我是軟弱的,在外部要求和壓力下感到畏縮,那麼,你就極有可能失去你真正的自我。
對個人來說,這種現象所引發的後果是災難性的,因為你總是從外部尋求怎樣思考、怎樣感覺以及怎樣行動的提示,因此,逐漸地你就會變得沒有安全感,沒有正確的自我觀作行動的指導,你就會事事依靠他人,沒有他人的指點和同意你就不知所措,感到內心很脆弱。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展示給世界的自我是經過精心偽裝後的自我,而不是你真正的自我、你的“靈運動”。沒有真正的內心自我來指導你的選擇,並把它建立在真正被愛的基礎上,那麼,你就不可能與他人建立在感情上很成熟、能夠互相移情的關係。建立在虛假自我基礎上的關係隻能是虛假的關係,這種關係隻能流於表麵,而且極不穩定。
當然,我們每個人在真實的自我和虛假的自我問題上,並不是非此即彼。事實上,我們所有的人都處於兩個極端——軟弱的、沒有安全感的、分裂的、完全“虛假的”自我和強大的、有活力的、有安全感的“真實的”自我——之間的某一點。在特定的場合和時間,你可能發現你自己會處於這兩個極端之間不同的地方。但是,無論你處於哪個地方,你麵臨的挑戰是一樣的,即你怎麼才能遠離虛假的自我而走向真實的自我?換言之,你如何才能成為一個有安全感、樂觀、有愛心、尊重他人、樂善好施、慷慨、靈活、移情、有創造性和成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