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死神就站在生命終點。你年複一年地作

出犧牲,最後有所放棄。這不會感覺很可悲吧?

(德)赫爾曼?黑塞

前麵提到老勝的書已經脫稿。劉胡明正在幫他愛人盧霞為她的老師在打印。可他一眼瞥見引子中的最後詞句“將這本書寫出來,老朽的這輩子也就差不多了”。這使劉胡明心裏打了個激淩。他再往下看,作者竟像早已有預感一樣,在按這個意思往下說,“我看著自己一天天老去,變得特別眷戀故土。我覺得故鄉就是我的天堂。可是,人不會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天死去,又不知道會如何死去。可我料不到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會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不過,我早已知道自己的病已很重。上廁所也得兩個人扶著,坐在馬桶上也堅持不久,站起來兩條腿也不能支持站立,整個人都在打顫。那狀況就像是抽羊角瘋。隻不過抽羊角瘋的人口吐白沫人事不知。我頭腦則很清醒。可我總覺得一個人要是得了抽顫,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因此,對還要做一點事的人內心就會覺得,抽顫要比疼痛難受多了……”

“我記得類似抽顫這種病,有一位歐洲女子就要求安樂死,好像是個荷蘭女子。她給荷蘭女王寫了一封信,說了自己生不如死的一天,那情形不外就是伴著疼痛的抽顫。這例子應該是能說明白一點事情的……”

“我的病已夠我家裏人擔心了。因此,像忌諱或是沒有適當的機會跟我談後事。為此,我的學生在我要住院前問我,老師,還有什麼事要交待嗎?我跟學生說,電腦裏除了教育文檔,看看還有什麼有必要重視的文檔?學生查了查,說有一個文件名是“天堂的回憶”的文檔。我記得那是在2012年,以家鄉為題材寫的一個長篇。未料到一脫稿就病倒了……”

從上述文字,劉胡明不僅明白盧霞為什麼要趕著打印這部書稿,還勾起了他在攻讀新聞碩士時,一位外國訪問學者說的一段話。他說,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除了疾病以外若還有其他可致死的原因,你就得特別予以關注。劉胡明雖不直接認識盧霞的老師,但他從打印的書稿知道,盧霞還要把這書稿作為現在流行“非虛構寫作”的作品投出去。她還查到在北京設有“非虛構寫作”征集和評審辦公室。他想,書稿從評審到出版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加上盧霞還會不斷要求他參與這事,他會認識老先生的。盧霞還說“天堂的回憶”隻是個文件名。老師脫稿時連個題目也沒有,並且老師還未看過一遍呢。他建議可以先申報評審,同時打印一份供老師住院時讀一遍。後來,他與盧霞除了給“非虛構寫作”評審辦公室寄去一份,還給老師送去了一份打印稿。可是,怎麼也料不到“天堂的回憶”這一部書稿會有如此厄運。最後,這部書稿竟然在去醫院的路上遺失。從而演變成遺失了書稿“故鄉的天堂”以後,漫長而又漫長的痛苦回憶

……

盧霞想,本來老師住院,隻要叫一輛救護車就什麼事也沒有。但老師不想因為住院鬧得四鄰不安。但老師自己又不能行走,必得用擔架抬。老師也不知家裏向那個衛生室借了一副擔架,同時也借用了衛生室的車。出門時,老師就把那份打印稿枕在頭下。未料到擔架上下台階時,一頭高一頭低,那份打印稿不知什麼時候已從枕下滑了出去。可衛生室的那輛車是一輛破車,那一份打印稿一定是先掉到車廂裏。然後,不知是分成好幾疊,還是一頁一頁從車廂的破洞裏掉到了地上。啊,那車外是一種什麼景象?

天哪,如果是一頁頁掉到地上,車開動時一顛簸,再被風一吹,豈不像撒一張一張紙片兒?隻有送葬撒紙錢,才會有如此飛舞的紙片兒啊!

他不願多想,掉了打印稿可以另外再打印。他到了醫院後,要想也沒時間多想。因為一到醫院就遇到了麻煩。由此沒空去想別的事。他因為要找護工(陪人),這對於他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因為醫院是有人在等待著病人家屬雇用的。可是,老勝的奇特病症,使得誰也不願意照顧這麼一個病人。原因是他人高馬大,另外是上廁所得兩個人攙扶,更甚的是他要從病床坐起或站起,由於他總在抽顫,所以得麵對麵抱才能坐起和站起。而護工又都是女工,誰願意與一個病人天天擁抱?當然,這可能得雇兩個護工,或者用一人也得加錢。在老勝的家屬籌躇不定時,有一位年輕的女護工走了過來。

現實真有勇者,這一位年輕的女護工終於來應戰了。她身體很棒,體力也不錯,一看就知道她是一個山裏人。後來才知道她是來自離南寧很遠很遠的鐵路線上的一個山村的山妹子。她做護工雖已經好幾年了,但還保持山裏人耿直開朗的個性。她好像很理解老師的難處,而且看到老師嚴重的病情後並不退縮。她一個箭步過來,麵對麵就把老師抱了起來。然後,也對老勝的家人說,我姓何,就叫我小何吧。以後就由我照顧他。因為她以實際行動來說話,老勝的家人也就同意了。不過,老勝等家裏人辦好住院手續回去後問小何,小何,你不講價錢,那麼大方。你講老實話,你害不害怕我的病?

小何笑了笑說,我講你可能不相信。你的病是被人賭咒而得的。隻要找到那個賭咒你的人,解釋清楚自己的事。他們放棄賭咒,你的病就好了。

老勝的家人走後,盧霞還在場。她見老師一點也不怪小何的耿直,好像還覺得小何能把內心想的說出來就很可愛。劉胡明聽盧霞說完老師找護工的過程,以及護工小何說賭咒的事。他相信老師一定不相信賭咒。不過,劉胡明還是覺得真有必要跟蹤一下,以求證那位外國訪問學者說的話。他覺得盡管盧霞老師的健康狀況在當前是如此糟糕。可以說那個賭咒人的人,企圖通過賭咒達到自己的目的,那是絕無可能的。但憑人被賭咒這件事,誰知道了卻不可能內心不受影響。甚至,這種神秘文化通過人的心理也會起作用,也會致死一個人。劉胡明想,真的,很有必要跟蹤跟蹤。但他沒有將自己的打算跟盧霞去說。他明白妻子對老勝的感情,完全超越了一般的師生之情。

劉胡明知道盧霞的老師在年前曾返回家鄉一趟。劉胡明便覺得不用問,老師返鄉就是為了那部書稿,並且劉胡明在打印時,的的確確看到在書稿中,有涉及生態的不少文字。特別是有關家鄉生態蛻變的嚴重事件。不過,說老師為了生態,這次返鄉找了不少人是可能的。但劉胡明也知道老師有腿疾,難道走不了路的人,也會遭遇不少的事?對此,劉胡明就是弄不明白。

不過,盧霞經常提到,老師是一個耿直的人。若要揭示家鄉的生態有問題也會當麵說,那當然也可能得罪人。所以為了生態,老師說不定每找一個人,都有可能要遭遇賭咒。盧霞對此也變得含含糊糊,沒一個確定的說法。她說,反正生態的事是頂大事,但老師老家的房事也不小。據盧霞說,老師老家的房,雖然沒有足足居住夠50年,但這房在老師手上已足足有50年。可是,老師在老家的房,卻是說沒就沒了。老師返鄉是要找與自己的事相關的人,可那些當事人就像是被大風吹走了一樣,一個也找不到了。按這種說法,頗是有些神秘。可是,事情畢竟已有50年了。老師甚至還不住地叨叨說,50年前未辦好的事,若如今不再辦好就會成悲劇,真的會成悲劇。

為此,老師所寫的那些有關天堂的文字,就是為了上述事情而立的題。可以說,老師是流著淚寫完那些文字的。有關這部書稿,那是老師對於故鄉的回憶。因為老師是一個孤兒,無論在什麼年代,一個孤兒不夭折能長大。當然離不開故鄉人民的照顧,老師何以說故鄉是天堂,那是有他的道理的。

盧霞說,老師這次回鄉,雖說遭遇了很多事。可事實上他沒有真正去接觸這些事。因當時老師患有嚴重的腿疾,隻是托人找了一些關係人,其中主要是我兒時的夥伴。但老師所以要帶病回鄉,不隻是為了一份房產。為此,他才帶病和拖著一條瘸腿回去。說得更確切些,這次老師回鄉,他隻在城裏住了一夜。但倒是會見了不少人。可是,他回來卻是空空如也一事無成。

按事實說,老師為何不回到村裏走走,他自己有病是一個方麵,最主要還是他要找的人,就是那些與事情相關的當事人大多已過世,就是沒有過世的也不再住在村裏。他們有的是跟著兒女住在外地,有的則是一個人到外地就醫,所以誰也找不到。因此,老師對人和事都有被大風吹走的那種感覺。這種感覺對於任何人都是不好受的,可以說50年前的事真是恍若隔世。

可老師因為不回村,後來大為後悔。因為這次不回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按老師的回憶,村裏老一輩的領導,包括貧協和大隊黨支部的老一輩,老師退休後就再也找不到了。但老師對於關懷孤兒的黨政領導,老師是特別有感情的。因為現在誰再也不知道原來的曆史。老師想找人訴說自己童年的遭遇也不可能了。但是,後來才明白,他要說清楚以前的事也真沒那麼容易,並且事情要是再拖下去,恐怕自己也將要加入被大風吹走的行列了。對於那些後生小輩,是不會了解家鄉以前是個什麼樣子,那是不容易弄不明白的。

他想,好得自己還健在,應該將家鄉的一段難忘的生活詳細記錄下來。這就是他要以家鄉為題材寫下的那一個長篇,關於故鄉天堂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