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他知道這是隔壁有個骨折的小孩,在撕破了喉嚨大哭。這種哭聲很煩人,孩子的父母是郊區的農民,他倆為此還按農村的習慣貼了一張小小紙條: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個啼哭郎。

過路先生提一句,

我兒一覺到天光。

這個小孩的哭對老師影響更大。孩子一哭老師就得閉上眼睛,不然哭聲會助長有節奏的抽顫。那女子見老師不回答,也似感到自己的話語不需要如此直接。她緩了口氣說,算了吧?不管是誰花了那麼長時間伏案寫作,總是珍愛自己的作品的。你知道嗎?□□同誌曾這樣說過嗎?幾乎沒有一個作家不以自己的作品為美。你一定覺得剛脫稿的草稿也很美,對嗎?其實,你的草稿還不能稱為作品,你以20元一頁高價收購實在是太過份了!

小妹妹!老師很客氣說,我雖不認識你。可你應該明白,一個躺在醫院裏的人,與外界分明已隔絕了。你說的以20元一頁收購價不是我的主意。當然20元一頁價是高了點。不過,那也不能說是對我稿件的評價。可我已從你的話得出了估計。我遺失的那份稿,現可能已落在你手上了吧?小妹妹!這樣說好不好?如果說20元一頁,侮辱了你的人格。你多要一些或少要一些,我都沒有異議。當然你像雷鋒那樣將拾物交還失主不要報酬,我則是萬分之感謝!另外,你要什麼方式的道謝,上門或登報都可以滿足,決不食言!

不,老師的話剛出口,看對方臉色大變。老師於是改口說,小妹妹,別誤會。不是的,我以上隻是舉個例,也就是說隻是打個比方說說。我已這麼大年紀了,做事還是明理的。我不會賴著向你要失稿,若你不要酬勞把稿交還給我,車費油費我會考慮的。如果稿件不在你手,也可再作計議

……

不料,對方一下勃然大怒道,老家夥!我先聲明,你的稿件不會在我手上。你不要將事賴在我身上,你若要這樣,我就跟你沒完,你放明白些……

這時,小何看到情況不妙,跟一護工耳語一陣,一人偷偷溜出病房去了。

當然,這麼個珠光寶氣的女子,是沒注意小何溜了出去。她就是看到小何溜出去也不會走的。她是有備而來。本來醫院最注重就是個“靜”字。這女子既是有備而來就顧不及醫院的規矩了。不過,老師看得出她是有文化的。她已不五扯著喉嚨嚷嚷

,可能她覺得隻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後麵當然就不能像市井女人或那些潑婦那樣罵街。當她說完不要將事賴在她身上以後,大概也注意到老師的情緒未升級,於是一屁股坐在小何剛離開的椅子上。

這時,她將火氣降下來說,老家夥!請原諒,我不知為何,大家叫你老牛筋琴弦?我還是叫你老家夥吧?我所以來找你是為老家要開一條路。我也不瞞你,我專程從老家趕來,就是為了你最近登記給別人的那間房而來。你好好想一想,既然管拆遷的人員已將你的房登記給了別人,你就不要再爭了。你是百病纏身又兼有足疾的人。你不要以為你是政府公務員,也不要說這房與切身利益有關,要用上切身利益這個詞,別人就會直接想到錢。一間房能值多少錢?你隻要為全省教師評一次論文,就能賺回這個錢。你幹嗎要花那多時間去上訪,甚至一連寫了七封上訪信。你再好好想一想,你這樣上訪值不值得?我有耐心等候你思考之後,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你看如何?

老師可能早就明白她是從老家來,同時也已明白她的來意。因為從穿戴就知道這是浮上水的那種人。她不會是政府人員,可能是從事高收入行業或是官員的闊太太。因為隻有上麵這幾種人,才會表現得如此趾高氣揚。

那女子見老師還是不理不睬又說,好,我不再叫你老家夥了,就叫你老先生好不好?但你不要以為自己在自治區機關,算高高在上。你不會不知道劉邦是一代帝王吧?他在衣錦還鄉時,也隻能夠哭喪著臉訴說自己無將士守四方。實際他的還鄉很沮喪。第二年就一病不起死了。你是個孤兒,你要村裏人叫你老先生,好威風啊!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若同意不再去管那間房,你就是個識時務者。假若你真能做到不管那間房,今後隻要回到村裏一定會受到禮遇,不像劉邦那樣倒黴。你若再次還鄉,歡迎你的人依然前呼後擁。你仍然是威風的老先生,你看好不好?她說著稍一停頓再說,你若再管那一間房,鬼都不理你,你掂量掂量吧。我耐心等候著你的回答!

老師仍是不說話。其實,老師也意識到自己已到了這步年紀,身體狀況又如此糟糕。

正如赫爾曼?黑塞所說,死神就站在生命的終點。他這間房若不是還有共有人,他早就放棄了。不過,實際上老師正在寫信與共有人商量是否就放棄了。可這個女子是那咄咄逼人,他的態度卻已發生改變。這時,他已改變了原來的心思,他覺得即使共有人同意放棄,他也要保留意見。

不過,這回老師說話了。他說,小妹妹!從年齡上看你沒資格與我討論那間房的事,那間房在我手裏已50年了。你還未到50歲吧?我回顧50年的前前後後,扶持我前行的最大人脈,是黨和政府以及耳鬢廝磨的孤兒夥伴。大家都覺得錯誤登記那間房的拆遷人員,再堅持錯誤就成了潘多拉魔怪的惡奴。我可以告訴你,即使我因病再也站不起來,就是人死了還得堅持……

你太可惡!那女子又一次大聲嚷著,拆遷人員是憑你父親的賣契登記的。你說“四清”工作隊將房判給你,說有當年大隊黨支部、大隊長,以及貧協主席都可以作證。可大隊支書死了……大隊長死了……貧協主席也死了……

那女子看到護士長帶著護士過來更提高了聲音,你再堅持也會死……

這時,護士長製止道,這是醫院不得大聲嚷嚷……你快出去……

恰在這時,小何帶著醫院保安過來了,那女子見狀才悻悻離去。

這時,大家都覺得小何雖是個山裏人,卻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並且是非觀念清楚又敢於承擔的一個好護工。為此,護士長囑咐小何,如果那女子再來鬧,你一定盡快給護士站打鈴,我就趕過來。因為打鈴比打手機還快!

然後,護長叫小何找來其他護工宣賴布說,以後凡有人來探望各個病房中不能走路的重病號,必須得到護長的同意。我不在,還有其他護長!

護士長也順便向醫院保安打了招呼說,今天這個女子你算認得了。我估計她還會再來。煩你這幾天都關注這個病區,最好是能即召即來!

護士長重點布置後,老師很放心。他隻跟家裏人說了,沒有告訴盧霞。盧霞是從老師家裏人口中得知。老師沒有直接告訴她,事情在醫院也沒擴散。

上述事老師是很注意跟家裏人溝通的。不知為何對於他在孤兒時發生的事,老師卻不曾跟家裏詳細講過。包括他的老伴好像也隻知道個大概,特別有關那間房被錯誤登記的事。可能他有這樣的想法,既然要寫一個長篇才能講清的事,好像也無須立即交代清楚。反正,就他已病成這個樣子已經夠他們操心的了。那些年代太久的往事,反正他留有文字記錄,最後總會知道的。

老師知道他的病主要是病因還不明,所以才有如此的古怪的病情。

他知道自己還有一段艱難的日子。這段時間,他除了離不開家人以外,還有那位挺身而出要照顧他的,來自鐵路線上一個小山村的女子。雖說是一個小山村的女子,但我他已將她視為一位高尚之士。再有,就是那位瞞著他一直上演“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學生盧霞,因為她是在拯救他書稿的人。

不過,對於劉胡明也在為拯救他的書稿做事,但他卻不知情。對於劉胡明在跟蹤他,並已將他列入除了疾病以外尚有致死原因的行將就木的老人。另外,這個人在他一息尚存時還在保護他,這他就加更不曉得了。

當然,此刻老師已將自己的軀體已看成隻是一張空皮囊。因為他覺得一個人已老得走不動,做什麼事已成為不可能,哪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此外,這些日子支撐生命並與病魔搏鬥的是一群醫護人員。如果他還能寫作就必須以大篇幅,以濃重的筆墨去表現這批醫護人員。這與“天堂的回憶”雖並不相關,他仍覺有必要列入去。不過,當前他還隻定為《住院紀事》。

他還是強調那生不如死的每一天,並且注定他尚離不開醫院。這期間醫護人員每天都在全力拯救他的生命。當然,也有人在期盼他走到生命的另一端去,那珠光寶氣的女子就是其中的一員。因而,他在默默承受著巨大病痛。他並不怕死,他也想順從地走到生命的另一端去。這,他真有那個期盼。為此,他對學生說,若書稿拯救有了結果,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就告訴他。這會是他生命中最美好期盼。可以說別人感覺光陰似箭,他卻感覺度日如年。

不過,他覺得生命中最美好期盼會如期而至,是一定會如期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