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高風:指秋風。指高風送秋的季節。
譯詩
長江好像都悲傷得停滯,遠離家鄉的我很想早日回到故地。更何況秋風風寒,傍晚暮氣沉沉;更難耐深山重重,黃葉在漫山飄飛。
賞析
這是一首抒寫旅愁歸思的詩,大概是王勃在唐高宗鹹亨二年(672)漫遊巴蜀時寫的。詩人在寥寥二十個字中,巧妙地借景抒情,表現出了一種悲涼渾壯的氣勢,創造了一個情景交融的開闊的意境。
詩的前半首是一聯流水對句。詩人以“萬裏”對“長江”,字麵不工,用眼前的處境和遠方的思念相對比,是從地理概念上寫遠在異鄉、歸路迢迢的處境,從而完成發端與承接的結構功能;以“將歸”對“已滯”,是從時間概念上寫客旅久滯、思歸未歸的狀況。上句是現在完成時,下句是將來時,寫客旅久滯、思歸未歸的狀況。句中的“悲”和“念”這兩個動詞,有著因果關係,則是用來點出因上述境況而產生的感慨和意願。詩的後半首,即景點染,用眼前“高風晚”、“黃葉飛”的深秋景色,進一步烘托出這個“悲”和“念”的心情。
首句“長江悲已滯”,是即景起興,在字麵上也許應解釋為因長期滯留在長江邊而悲歎。詩人在蜀中山上望見長江逶迤東去,觸動了長期滯留異鄉的悲思。古代詩人往往借江水來抒發羈旅愁情。例如,杜甫《成都府》詩中的“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的名句。王勃的藝術獨創性在於:他不僅借大江起興,而且把自己的悲愁之情注入大江,使長江感情化,人格化。詩人客居巴蜀,一顆心為歸思纏繞而無法排解,因此,當他在山上俯瞰長江時,竟感到這條浩浩奔流的大江,也為自己的長期淹留而傷心悲痛,以至它的水流也遲滯不暢了。這是一個多麼新奇的想象!而這新奇的想象,既緣於詩人的“移情”作用,又符合生活的實感。人在山上望長江,由於距離遠,看不清它的滾滾奔騰的波濤,往往會感到江水是凝滯不動的。所以,這句詩中長江悲傷滯留的形象,也真切地表達了詩人的直覺感受。悲愁的長江與悲愁的詩人相互感發、契合、共鳴,強烈地感染了讀者的情緒。詩一開篇,境界便很悲涼渾壯。
次句“萬裏念將歸”,似出自宋玉《九辯》“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句。詩人在創造了長江悲滯的新奇意象之後,才在第二句“萬裏念將歸”中直接抒情,點明自己身在他鄉,想到盼望已久的萬裏歸程而深深感歎。“悲”、“念”二字,是全篇之“眼”,此詩所要抒寫的,就是懷念故鄉而不得歸的悲愁情緒。但“悲”、“念”二宇,仍然是抽象的。如何才能把這抽象的情緒具體、形象地表現出來。使人如聞如見、可觸可感呢?
於是,詩人緊緊抓住眼前的環境和景色,寫出了“況屬高風晚,山山紅葉飛”兩句。從字麵上看,這兩句純是寫景,寫他遇著晚秋的風吹起來了,把每一座山上的黃葉刮得零落亂飛。這裏沒有一個直接表現感情的字眼,但我們卻強烈地感到,在這一幅秋風蕭瑟、千山萬嶺黃葉紛飛的畫麵上,滲透了詩人濃厚的感情。這裏的秋天景色,兼寓“比”、“興”之意。從“興”的作用來看,在這樣淒涼蕭索的環境中,詩人的鄉思是難忍和難以排解的。從“比”的作用看,這蕭瑟秋風、飄零黃葉,不正是詩人的蕭瑟心境、飄零旅況的象征嗎?這兩句可能化用了宋玉《九辯》中的“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的詩意,卻用得沒有模擬的痕跡,又使讀者增添一層聯想,對詩的意境起了深化作用。
三四兩句“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寫詩人在山中望見的實景,前議論,後描寫。一個“況”字,決定了這句的表達功用,高風,秋天山上的勁風。就整首詩來說,這兩句所寫之景是對一二兩句所寫之情起襯映作用的,而又有以景喻情的成分。這裏,秋風蕭瑟、黃葉飄零的景象,既用來襯映旅思鄉愁,也可以說是用來比擬詩人的蕭瑟心境、飄零旅況。當然,這個比擬是若即若離的。同時,把“山山黃葉飛”這樣一個純景色描寫的句子安排在篇末,在寫法上又是以景結情。南宋沈義父在《樂府指迷》中說:“結句須要放開,含有餘不盡之意,以景結情最好。”這首詩的結句就有宕出遠神、耐人尋味之妙。
詩歌在藝術上常常是抒情與寫景兩相結合、交織成篇的。明代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說:“作詩本乎情、景。……景乃詩之媒,情乃詩之胚,合而為詩。”這首詩,前半部分抒情,後半部分寫景。但詩人在山中、江邊望見的高風送秋、黃葉紛飛之景,正是產生久客之悲、思歸之念的觸媒;而他登山臨水之際又不能不是以我觀物,執筆運思之時也不能不是緣情寫景,因此,後半首所寫之景又必然以前半首所懷之情為胚胎。詩中的情與景是互相作用、彼此滲透、融合為一的。前半首的久客思歸之情,正因深秋景色的點染而加濃了它的悲愴色彩;後半首的風吹葉落之景,也因旅思鄉情的注入而加強了它的感染力量。
從通篇的藝術構思來看,詩人采用了“興法起結”的藝術手法。一下筆便借景興情,結尾處又以景結情,把所要抒寫的思想感情融入一個生動、開闊的畫麵中,讓讀者從畫中品味。這樣,便收到了語雖盡而思緒無窮的藝術效果。
從軍行①
楊炯
烽火照西京②,心中自不平③。
牙璋④辭鳳闕⑤,鐵騎⑥繞龍城⑦。
雪暗凋⑧旗畫⑨,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⑩,勝作一書生。
作者簡介
楊炯(650~693?),華陰(今陝西華陰)人,排行七。高宗顯慶六年(661),被舉為神童,送入朝廷,授校書郎,為崇文館學士,遷詹事、司直。後為婺州盈川令,世稱楊盈川。與王勃、盧照鄰、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擅長五律,語言精麗嚴整,風格警勁弘放。其描寫邊塞征戰的詩篇,更顯得雄健激揚。有《盈川集》。《全唐詩》存詩一卷。
注釋
①從軍行:樂府舊題,屬《相和歌辭 平調曲》,多以軍旅戰爭之事為題材。
②烽火:古代邊防報警的信號。從邊境到內地,沿途高築烽火台,有敵情就在台上點火示警,根據敵情之緩急,逐級增加烽火的炬數。照西京:是說報警的烽火已經照達西京(長安),表明敵情嚴重。
③不平:難以平靜。
④牙璋:調兵的符信,分兩塊,合處凸凹相嵌,叫做“牙”,分別掌握在朝廷與和主將手中,調兵時以此為憑。
⑤鳳闕:指長安宮闕。
⑥鐵騎:精銳的騎兵,指唐軍。
⑦龍城:匈奴的名城,借指敵方要地。
⑧凋:此處意為“使脫色”。
⑨旗畫:軍旗上的彩畫。
⑩百夫長:泛指下級軍官。
譯詩
報警的烽火照亮了西京,戰士們的心懷個個都不能夠平靜。調兵的符令剛剛出了宮門,將軍的騎士就已經直搗龍城。暴雪攪得昏天暗地,使軍旗也褪去了彩色,狂風襲來,裏麵夾裹著雷霆般的鼓聲。我羨慕那些百夫長,寧願像他們一樣衝鋒陷陣,也強似守著筆硯做個書生。
賞析
《從軍行》是漢魏流傳下來的樂府歌曲,是樂府曲辭。而這首五言律詩,借用樂府舊題“從軍行”,描寫一個讀書士子從軍邊塞、參加戰鬥的全過程。僅僅四十個字,既揭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動,又渲染了環境氣氛,筆力極其雄勁。
首聯“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意思是說,邊境上有敵人來犯,警報已傳遞到長安,使我心中起伏不平,表現了一個書生在邊火燃燒時的愛國熱忱。詩人並不直接說明軍情緊急,卻說“烽火照西京”,從景入手,即景生情,直抒“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豪情壯誌。著一“照”字,渲染了邊情緊急、緊張的氣氛。正是在這樣緊急時刻,作為一介書生的“我”也“自不平”起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不願再把青春年華消磨在筆硯之間。一個“自”字,表現了書生那種由衷的愛國激情,寫出了人物的精神境界。開頭二句交代了整個事件展開的背景。
頷聯“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寫主帥率軍辭別京城,奔赴前線作戰,以排山倒海之勢包圍敵國城堡的過程。龍城,匈奴祭祀天地祖先鬼神的地方,為匈奴的政治中心,地位重要,唐人詩中常用龍城指敵人的巢穴。一個“辭”字,顯出奉旨率師遠征者的嚴肅莊重;一個“繞”字,顯見鐵騎威力無窮,把敵兵團團包圍。龍城為匈奴名城,此處指敵軍要塞。這裏,詩人用“牙璋”、“鳳闕”兩詞,顯得典雅、穩重,既說明出征將士懷有崇高的使命,又顯示出師場麵的隆重和莊嚴。“鐵騎”、“龍城”相對,渲染出龍爭虎鬥的戰爭氣氛。
頸聯“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緊緊接頷聯開始寫戰鬥,詩人卻沒有從正麵著筆,而是通過景物描寫進行烘托。詩人抓住了隆冬自然界的主要表象“雪”、“風”兩者,刻畫兩軍對峙時的緊張場麵。上句寫視覺:大雪紛飛中戰旗到處翻舞;下句寫聽覺:風聲狂吼中夾雜著進軍的戰鼓聲。兩句詩,有聲有色,各臻其妙。聲與色配合暗示鏖戰方酣,詩人別具機抒,以象征軍隊的“旗”和“鼓”,表現出征將士冒雪同敵人搏鬥的堅強無畏精神和在戰鼓聲激勵下奮勇殺敵的悲壯激烈場麵。使讀者仿佛置身於古戰場上,與將士們同享戰爭的苦與樂。這兩句詩既是寫景,也暗含了戰事的緊張。這兩句也是對仗工整,可謂珠聯璧合。在戰場上為國殺敵立功,實現了詩人建功立業的理想。
尾聯以“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作結,表達了初唐廣大知識分子為國建功立業的共同心願。前六句是詩人想象中從軍邊關殺敵的情景,後兩句回到了現實。寧可做一位帶領百名士兵的下級軍官,也比做一個隻會舞文弄墨的書生強。直接抒發從戎書生保邊衛國的壯誌豪情。艱苦激烈的戰鬥,更增添了他對這種不平凡的生活的熱愛,他寧願馳騁沙場,為保衛邊疆而戰,也不願作置身書齋的書生。古人崇尚武功,希望立功邊境,報國殺敵。人們一方麵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另一方麵又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東漢班超說:“大丈夫無它誌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硯)間乎?”於是他投筆從戎,奉命出使西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終青史留名。
這首短詩,寫出書生投筆從戎,出塞參戰的全過程。詩采取了跳躍式的結構,從一個典型場景跳到另一個典型場景,跳躍式地發展前進。布局精當,脈絡分明,跌宕有致。烽火引起詩人內心的波濤;進而從軍告別京城,投奔沙場與敵鏖戰;最後以自豪的口吻表達立功塞外的壯誌。詩人善於選擇意象,精心營構典型場景。這首詩時間跨度大,而字數甚少,因此需要從嚴選取代表性強、信息量大的事物納入詩章。例如“牙璋”、“鐵騎”、“鼓聲”為古代戰事所必有;“鳳闕”、“龍城”象征敵我雙方;“雪”、“風”為自然現象中最能說明氣候狀況的,也能反襯將士們的堅強決心。同時,意象的跳躍性,又帶來了意境的朦朧性和多義性,產生特殊的詩美。楊炯這首詩無論題材和風格,都突破了六朝以降的綺靡柔媚之風,而上承建安的蒼勁雄健詩風,擴大了創作主體的視野。對仗也已臻完善,不僅頷聯頸聯,連尾聯也整齊對仗。不愧是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