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到德國奧克利斯有限公司在中國長沙的代理處,去推銷仿象牙瓷器。代理處的德國老板叫卡爾·克內西爾,據說他是個中國通,對國內瓷器行業非常了解。辦起事來,也頗具日耳曼民族的那種嚴謹務實的作風。很多同行都希望與他做生意,派出了許多有經驗的銷售員與他接觸,大都失敗而歸。敗北的人感慨地說,這德國佬太古怪了,近乎不可理喻。那次,我也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沒指望談成什麼。
在待客室裏,秘書小姐問明我的來意,要了一張我的名片就走了進去。恰巧與我碰到一起的還有生產同樣瓷器的兩家廠子的銷售員。在等待那個德國佬接待的空閑時間裏,我與那幾個銷售員聊起來。一打聽才知道,他們哪是一般的銷售員。最次也是科長以上的重量級人物。還有一家是廠長親臨,相比之下,我就顯得更形單影孤了。
當時我想,這回算是白跑了,那兩家同行不但是人多勢眾,而且還帶來了成箱的樣品,我隻帶了一套簡單的茶具。其實同樣規模的瓷器廠的產品也無多大出入,一般都是循環窯爐生產,機器磨砂,人工貼花而已。在大家交換名片時,更令我灰心。對方的名片印刷精美,各種頭銜一大堆,氣派而有力度,我的名片則是白硬格紙一張,職務也隻有銷售員三個字。
克內西爾的約見依次進行,兩家同行出來後,把那些精美的樣品都留在裏麵,做了見麵禮。等到約見我的時候,我便橫下一條心,生意談不成,我一件瓷器也不給他留下。絕不讓這個德國佬撿便宜。
克內西爾是個四十多歲的典型的德國男子,蘭眼珠炯炯放光。我對德國人一向沒有多大好印象,因為總是自覺不自覺的與法西斯聯係起來。他坐在老板椅上,手裏擺弄著我那張廉價的名片,過了一會才問:“你在廠裏是什麼職務?”
“銷售員,還是剛來的。”麵對著如此傲慢而自以為是的德國佬,我已經做好了談不成的心理準備,便不卑不亢地照本實發了。
“還有沒有別的,更大一點的稱呼?”
我想他是嫌我職位太低了,就回擊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銷售員,在八字沒一撇的時候,沒有必要驚動我們廠長的金身大駕,他很忙。”
他有些聽不懂了,轉過頭問秘書,八字沒一撇和金身大駕是什麼意思。秘書看了看我,猶豫了片刻,就如實地翻譯了過去。沒有想到,他非但沒有反感,反而露出了一絲難得一見的笑容,“孫先生,你的話很實在,讓我們來談談你們廠的產品吧,”
我遞上那套茶具,詳細地介紹了產品的用料、塑坯、貼花等過程,並刻意強調這是采取了傳統的民間製造工藝,有其它現代化設備生產的產品無法代替的效果。他邊聽邊很內行的用竹棍敲擊著,細辯其回音。他果然是一個很細致的人,詳細地察看了色澤、圖案,就是連尺寸也要親手量了一下。我想這個德國佬真的是很古板,有誰會在尺寸上做手腳呢?最後他抬起頭,“你說的很正確,沒有誇大的介紹。不像別人,不懂裝懂,想騙我這個外國人。中國是china大國,做生意的卻五花八門,充樣子的本事很了不起。”秘書告訴我,在他們的語言中,中國和瓷器是同一個詞(china)。接下來他又問我爐溫的差值,瓷器厚度的比例差,感光的折射率。這些專業問題我隻是有個大概的了解,麵對這樣認真的老外,我真的應付不了了。於是我幹脆告訴他,我對他的問題不能做出準確的答複,若想具體了解,可以給我廠的技術科打電話。沒有想到,這個外國佬當場真的就打了電話,認真地核實了每一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