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租車停下的時候,我似乎聽見露露在低聲地嗚咽。我知道她很委屈。這幾年,我同樣沒有她的消息。我們路過一家叫做LIFE COFFEE的店,燈火通明。我們走進去,在臨窗的位置,相對而坐。服務員疲倦的臉上似乎寫滿了幽怨。在她端上兩杯熱熱的咖啡之前,我和露露隻是沉默。而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露露,這裏沒有好吃的日本料理,所以……我知道,你騙了我。我突然很茫然。我想起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和未央去日本料理店的情形。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露露。我們隻有兩句話。你好,你好。還有一句是未央去洗手間的時候。露露說,你很幹淨。我笑。她又說,可是你不誠實。露露,即便我沒有留在島城上學,至少也沒有欺騙你啊。未央是知道我來成都的。咖啡滑過喉嚨,苦到心裏。我不明白,露露為何會覺得我不誠實。露露說,我指的不是這個。大學已經結束了。她看著我,然後用一種平靜而緩慢的語氣說,西南沒有海。她淡淡地口吻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想起島城上那刻著我們名字的礁石。我仿佛聽見了海浪咆哮的聲音。我看見那一行拙劣的文字,西南有海,和這裏一樣。蔚藍。浩瀚。會不誠實嗎。但那一串電話號碼是真實的。我說,露露,我知道,其實,我就是太想念未央了。我以為我把她弄丟了。從大一暑假到大三寒假,我一直沒有找到她,可是自從我刻下我的手機號碼以後,我們就又開始聯係了。露露雙手插在衣兜裏。眼睛盯著桌子上的杯子。淡淡地說,然後呢。然後,我們就一直發信息,每天每天。我告訴她西南有海。我希望她會來找我。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我想我們會很快樂,就像高中時候那樣。不久前,我剛剛收到西南航空公司的錄用函。露露咳了一下,依舊淡淡地說,可是她沒有來。她不願意留在這裏。因為這裏沒有海。店裏不合時宜地響起那首《快樂還是憂傷》的旋律。我的心很亂。露露,你不明白的。我和未央,她說過她要來西南找我的。露露不再說話。她開始拿出煙來抽。小柯。我來是想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未央沒有來西南。你騙了她。第二,我來了西南,但我騙了你。我聽的迷惑不解。第一,我仍舊相信未央會來西南。第二,我不覺得露露有騙我。
5.我很納悶,為什麼今天未央沒有回我的信息。露露說她累了,想休息。然後,我就帶著她去了我的住處。不算新也不算大的公寓,租金不算貴,隻是一個人住,頗有些冷清。露露睡臥室,我睡客廳。淩晨五點多的時候,我在朦朧中聽見好像有貓的叫聲,淒淒慘慘。八點,我睜開眼,突然不見了床頭櫃上照片,才發現我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而那張未央和露露在海邊相擁的合照,一直擺在臥室的床頭櫃上。我習慣了每天清晨醒來,一眼就望見我愛的人。我買了早飯回來,不想太早叫醒她。我想起大一暑假未央曾經對我說,露露是個可憐的孩子,是她的好姐妹。未央說她要疼她,愛她。可我總是懷疑,露露和未央有多好呢。九點。十點。十一點。暖暖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暈黃的地板上,勾勒出一副明媚的輪廓。那明媚,又讓我想起了在海邊彎腰拾貝的未央。但未央沒有來,她答應我要來的。也許她和露露說了些什麼的。露露啊,該起床了。我推開臥室的門,看見露露安靜地睡著。陽光灑在碎花棉布的被子上。我注意到她的臉上有淚痕。班駁的陽光有時候是可以還原一些真相的,比如,她夜裏一定哭泣過。我忽然想起五點多的時候我聽見的貓的叫聲,原來就在隔壁。我坐在床邊,難過和憂傷。一是因為露露說我不誠實,二是因為未央一直沒有回信息。她為什麼沒有來。小柯,你過來。露露醒來的時候,我竟然沒有察覺。我把頭低在她的眼前。然後,她雙手摟住我的脖子,輕吻了我的臉。
6.我怔在那裏。莫名地感到一種溫暖。恍惚高中時代,那些美好的時光一下子就歡快地跳出我的腦海。我拉著未央的手去海邊看潮汐,我聽未央講做船員的爸爸給她帶來了正宗的日本和服,我抱著她坐在礁石上聽彼此的心跳融進悅耳的潮聲裏,我撫摸她飛揚的長發。未央雙手摟住我的脖子,然後輕吻我的臉。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那樣幸福。我們許下海誓,大學一畢業就在一起,結婚,生子,手牽手在海邊散步。
未央說,記得去成都少吃辣,你的臉容易長痘。未央說,以後每個星期都要給我打電話,每個月都要給我寫信,我喜歡看你俊秀的文字,每個假期都要來看我。未央說,我生日的時候,最好你也能來陪我。露露,我……你餓了吧,起來吃點東西吧。我有些慌。露露欠起身,倚靠著床頭。她說,小柯,你想未央了,是嗎。我沒有說話。小柯,我說過,我騙了你,從四年前在料理店就騙了你。小柯,未央不會來了。她要我告訴你,她很想你。她,現在還好嗎,發生什麼事情了。她隻是有點累,她想休息,你知道,她一刻也離不開海。露……上一支煙,接著說,小柯,你從大一暑假來看過她之後,她就遇到了麻煩。她一刻也不得安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有些焦急。我隻是太在乎未央了,可是我竟然對她知之甚少。露露說,首先是她很久沒見的爸爸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女人。一個日本女人。後來他們就很少在國內了。然後,她媽媽在一個明媚的早上服藥自殺了。她受不了這樣的背叛,她太渴望有個丈夫了。露露開始嗚咽,她似乎還不能很具體地形容未央所發生的一切。後來呢,未央怎樣了。我急切地問。後來,未央就去了日本。她要為她死去的媽媽討一個說法。露露平淡的表情讓我懷疑她的確是在騙我。露露接著說,未央去日本之前,要我答應她兩件事。第一,照顧好自己。第二,她去日本是事不要告訴小柯。如果有可能,替她愛小柯。我望著露露那樣平靜的臉,毫無表情卻比任何表情都要可怕。露露,你在撒謊,你的確是在騙我。你講的故事一點也不好聽。未央好好的呢,她怎麼去了日本。我們前天還聯係的。露露說,小柯,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未央,她是愛你的,即便她騙你,也是因為愛你。她沒有騙我。我甚至要開始對露露怒吼了。小柯,你打電話她有多久沒有接聽了,她總是找這樣那樣的借口搪塞過去。她有多久沒有給你回信了,她說寫信太麻煩的時候,你沒有懷疑過什麼嗎。不是她怕麻煩,隻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夠了,別說了,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你是故意來挑撥我們的嗎,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是喜歡你的,可是和喜歡未央不同。未央說要我對你好點,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好姐妹的嗎。陽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那個陽光暖暖的中午,我感到一股可怕的寒流向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