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孟小斧(1 / 2)

元秀此刻卻還沒有回到宮裏,而是處在一條勉強容馬車通過的陋巷,狐疑的看著麵前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童。

這小童一身髒汙,想是在東市裏終日摸爬滾打的緣故,衣上許多地方都已經破損,看到元秀挑簾望出來,裏麵三個女郎雖然服飾簡素,卻氣度雍容,小童黑漆漆的瞳孔中露出一絲畏縮,但很快轉為狡黠,笑嘻嘻的道:“小娘子這般人物,跟著我一個黃口小兒做什麼?”

元秀揮手止住於文融的喝問,盯著他打量了幾眼,才開口道:“我方才似乎看到你。”

小童不解的眨了眨眼,元秀解釋:“張家三嬸追打燕郎君時,我瞧你向勝業坊那邊跑去,之前你似乎是站在燕郎君身旁的,後來我們離開時,勝業坊那邊特意讓路,我想應該是燕郎君幫的忙。”

“既然我幫了你們的忙,你們為什麼還要跟著我?還駕著馬車?”小童狡猾的後退了一步,“我看你的車夫和侍衛都生得年輕俊秀,你該不會和長安某些貴女一樣癖好特殊,偏生喜歡我這樣未長成的童子吧?”

元秀愣了一愣,於文融已經斥道:“小兒滿口胡言!娘子豈是那等人!”

“……我隻是想道謝。”元秀等於文融嗬斥完了,才猛然醒悟過來這小童話中之意,但她還不至於和一個孩童計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麵上飛紅的解釋道。

“好吧,你的謝意我會轉告燕小郎,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走了?要知道這處暗巷乃東市打悶棍最多的地方,你這麼多人,還帶著能載人的馬車,一路跟過來,我心都慌了,腿也軟了,你若再不走,我可要大叫……”小童眼珠一轉,捏著嗓子嚎道,“非禮啦!”

刷刷刷!

隻見原本隻零落開了幾個後門的暗巷中,差不多是眨眼間從門後、轉角,冒出了七八個大大小小的腦袋:“天子腳下,也敢肆意妄為!還不快快留下銀錢買個私了,否則……”

難得七八張嘴不約而同,還是異口同聲,元秀一行都愣住了,正要解釋,那些人喝罵到一半,抬眼一看馬車前後鎧甲鮮明、武器鏗鏘的侍衛,離得最近的一扇門後跑出來的一個十歲模樣的童子頓時咋舌罵道:“小斧你要死了!叫你帶肥羊來,不是帶閻羅來!也不看看這些人咱們吃得下麼!該殺的孟小斧,回頭看我不揍你!兄弟們風緊扯呼,快點走哇!”

呼喝間,這群人走的比來得還快,隻剩下一個孟小斧順著牆角想溜,卻叫一個侍衛俯身,一個海底撈月把他逮住,殷勤的押到元秀麵前。

剛才雖然混亂,但元秀倒是聽清楚了那番招呼眾人逃開的話,前後一想,哪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見這些人都是十歲左右甚至以下的孩童,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又見這孟小斧固然被侍衛拿住,眼珠卻滴溜溜的轉個不停,顯然還在打著脫身的主意,便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臉,溫言道:“你叫孟小斧?”

“回娘子的話,小的其實叫孟破斧,隻因當初家兄教導小的習字時,那個破字怎麼也學不會,因此才被譏誚為孟小斧。”孟小斧,啊不,孟破斧,此刻卻一副鬥敗了的小公雞一般,老老實實的交代道,還特意用了卑稱。

元秀聞言,也不管他臉上還沒幹淨,用力一點他前額:“你幾歲了?怎一個破字都不會寫?”

“這怎麼能怪我?”孟破斧見自己“服軟”,對方卻無放人之意,幹脆翻了個白眼,恢複原形,吊兒郎當的說道,“阿兄他成天忙來忙去,總共就教了我三遍,那還是在我三歲的時候!自從我寫不會破字後,阿兄覺得我笨,就再沒教過我了!”

“怎會如此?”元秀聽了,怪同情的,聲音也柔和了許多,“看你年紀,至少也有七歲了,怎麼四年裏你阿兄都沒再教導過你嗎?”

“阿兄說,反正我笨,教了也沒走科舉的命,何必浪費他時間?”孟破斧眼眶一紅,“他忙著給人料理後事,哪有空管我!”

“料理後事?”元秀一怔,“你阿兄……是專門給人治理殯葬的麼?”

孟破斧話出口後,頓時有些懊惱,含糊道:“嗯……算是吧。”

元秀隻當他是為此感到卑賤,她雖然甚少出宮,卻也知道這是賤業,而且鄰舍怕也不喜與這樣的人家多接觸,免得觸了黴頭的,對孟破斧倒真起了憐憫之心,想起剛才那些孩童,便問道:“你同伴隻是嘲笑,難道他們不教你嗎?”

“他們一個字都不會寫!”孟破斧翻翻白眼,不屑的道,“我阿兄雖然沒耐心,他們卻連阿兄都沒有!”

“那父母親族呢?”元秀忍不住問。

“都死了!”孟破斧幹脆利落的把一隻袖子伸到她麵前,可憐兮兮的道,“你瞧我們像是有雙親在堂的模樣麼?我便是有個阿姐阿妹,也不至於衣服破成這樣,都無人縫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