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闊騰是為見一個歌手,他叫帖木爾。洪巴圖說他會唱21首“Daqing”(大清,即清朝)的歌曲。清末,圖瓦歸清朝管,有衙門官吏和樂隊,帖木爾的爺爺X5代是樂隊長。我帶了一支錄音筆,打算錄下這些大清的歌,回國給滿族朋友聽,這是他們的祖音。
鬆樹像父母一樣俯視著我們,高高的樹冠在風裏微微頜首,伸張巨大的枝葉。鬆脂和腐爛的鬆針混合成印度式的香氣,讓人頹廢。我坐在車上想起許多頹廢的詩與歌,比如金伯格“我傾聽焚燒鈔票的聲音”。比他更頹廢是加拿大阿爾·珀迪(A1pardy1918-2000),這位安大略省出生的加拿大皇家空軍的退役士兵的詩是(大意):在母親的子宮,哥哥比他先到並走了,給他騰地方。他在母親的子宮裏尋找哥哥來過的跡象。
寫的酷,即使到2028年中國第二次承辦奧運會之時,中國詩人也寫不出這麼鳥的詩。
“呼——”,我看見一個花頭巾似的東西從路旁的樹上飛進草地裏。李虎!洪巴圖說。李虎是什麼?我問。是鳥嗎?是彩色的大蝙蝠?
最壞的東西,洪巴圖說。他說話有時夾雜幾句漢語,不知在哪兒學的,但都是反的。比如豆包,他叫包豆,牙齒叫吃牙。
怎麼壞?
它,洪巴圖說,比人還壞。騙你,不講道德。
我說,動物用不著講道德。
洪巴圖用黃而迷茫的眼睛看我,你怎麼啦?動物怎麼能不講道德嗎?你看馴鹿,彬彬有禮,兔子,彬彬有禮,李虎是壞蛋。
“呼——”,那東西,也可能是第二個那東西又從樹上撲進草地。
還是它,李虎。它從草底下跑,爬到前麵的樹上跳下來,吸引你。
為什麼要吸引我?
誰知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洪巴圖說。
馴鹿走著突然不走了,我聞到騷味。洪巴圖說,李虎在前麵的路上撒尿了,讓咱們停下來。
我下車,見道中間坐一個動物,尖臉細嘴,雙腿筆直,眼梢像京劇青衣的扮相一般挑向耳邊。這不是狐狸嗎?它咬人嗎?我問。
對,虎李,我記成李虎了,這是漢語。它不咬人。
我們走過去,狐狸安之若素,如入定。它更像一隻寵物狗,身上堆積金紅色、白金色蓬鬆的毛。我們站在它身邊看它,它坐著看遠方,像回憶西皮流水反二簧的唱腔。
日本畫家加山又造畫過許多狐狸,我對洪巴圖說,特漂亮。法國民間故事裏的狐狸列那,聰明可愛。可是,李虎坐在這裏幹什麼呀?
在聽你說它好話,洪巴圖說。
李虎點一下頭,轉身向左邊樹林跑去,回頭看我一眼。
洪巴圖指著狐狸說,它讓你跟它走,但你要走在我後麵。
洪巴圖邁著俄聯邦軍人的步伐走在李虎後麵,邊走邊說:你們,漢語叫葫蘆。我糾正他,狐狸。洪巴圖說,是的,狐狸,你們吃喜鵲,叼著喜鵲的翅膀冒充是喜鵲。你們,從窗戶往屋裏放屁,讓我頭疼三天,以為得了癌症。狐狸,你不讓馴鹿往前走,讓大清的歌聲停止了,你要幹什麼?
洪巴圖大聲說,李虎小步在前麵顛跑,繞了一個小漫圓。洪巴圖抄直線走過去,“嗚——”,他大喊。
我一看,洪巴圖斜著躺進草裏,右手緊緊抓著身旁的樹枝。我進沼澤裏了,壞蛋狐狸,把我騙到這裏了。
我跑過去。
不,洪巴圖大喊,你不要過來,咱倆全完了。
我住腳,沼澤。我在電視裏看過人在沼澤越掙紮越陷入直至泥沼淹沒鼻孔的鏡頭。你別緊張,洪巴圖。一瞬間,我腦子裏不道德地閃過我們集體向他遺體默哀的場景。
我在脫褲子,他說。洪巴圖一手拽樹枝,一手解褲子。泥沼已沒他腰。他仰麵,側滑入沼澤裏麵。脫衣褲、人身體下沉的重力會少多了,洪巴圖還是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