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在怎麼辦?

生活對她來說似乎已經結束了。她內心深處知道,沒有人敢再懷著浪漫的想法接近她了。任何知道她曆史的男人在追求她之前都會再好好想想的,盡管爺爺說她就像糖碗一樣吸引男人。

她渴望有人可以傾聽她的痛苦和疑慮,哪怕隻有一次,她能訴說她心中的不安該有多好!但隨著她結婚的次數增加、死的丈夫的數量增加,她的家人和朋友就越不想談論她那非同尋常的處境。他們都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感到尷尬,好像談論這件事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他們簡直是機智老練的化身——滿懷愛心和同情守侯在她身邊,卻忽視了她最迫切、最嚴重的問題。她急需和別人談談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

長長的門鈴聲打斷了她的顧影自憐。

來訪者是個高高瘦瘦、非常英俊的男人。從外表看來,他至少也有四十歲了。她所有的丈夫都和她差不多年紀,上下也超不過一歲。所以這個人肯定不是想和她結婚的。

“雷蒙德夫人?”

他走錯了地方。

“雷蒙德夫人嗎?”他再次問道,好像艾米麗沒聽懂他的話似的。

“雷蒙德夫人?”他第三次問道。

這最後一問使艾米麗終於清醒過來。

對啊,她有一個丈夫的姓正是雷蒙德。沒錯!是可憐的波特,他姓雷蒙德。

她最後一任丈夫姓雷蒙德,那麼她現在當然也應該姓雷蒙德了。

她曾經有過那麼多姓。她怎麼可能都記得清楚呢?

艾米麗衝那男人點了點頭。

“我叫威廉姆斯,可以進去說話嗎?”

艾米麗再次點了點頭。

威廉姆斯先生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名字,也沒說他的職業,以及,他的頭銜。

他其實是紐約女王區重案組的負責警官。他故意沒有泄露任何有關他本人的信息。這次來訪的事還不能讓總部的人知道。他原本打算做一次例行的公開調查,他早想把艾米麗森特?雷蒙德逮捕歸案了。第三次意外死亡發生後,他就找過局長,但局長揮手讓他靠邊站。局長和艾米麗森特?雷蒙德的爺爺和父親都相當熟。他說,在美國南部——甚至整個世界——都沒有比他們更為優秀的家族,而艾米麗森特正是那個家族的驕傲。

第五次意外死亡發生後,威廉姆斯再次試圖說服局長展開調查,這次局長真是火冒三丈了。威廉姆斯是鬼迷心竅了嗎?他必須忘掉那些愚蠢的懷疑,去懲罰那些真正的罪犯。女王區大街上的殺人犯還不夠滿足他嗎?他怎麼非要懷疑一個無辜的姑娘?

讓威廉姆斯鬼迷心竅、並一直讓他無法擺脫的,是一種很正常的正義感。當他看到一個聰明的女殺手不斷殘害女王區的年輕男性卻得以逃脫法律製裁的時候,他無法不感到憤怒。

七次謀殺已經足夠了,他要結束這一切。

於是威廉姆斯就來到了艾米麗森特?雷蒙德的門前。他並不知道自己會看見一個什麼樣的人——也許是那種一眼就可以看出有罪的人——但艾米麗森特?雷蒙德那張可愛的臉卻怎麼看也不像是罪犯。她的眼睛下方沒有皺紋,他幾乎敢肯定她一定睡得像個嬰兒一樣香甜。她那雙小手也讓他吃了一驚。那纖細、嬌小的手指有著嬰兒般圓潤的指尖,但它們卻把七個好男人送上了黃泉路。他不知道她是否保留著那些丈夫們的畫像或照片,要想容納那麼多戰利品,她得準備一個單獨的房間才行,而且還不能太小。

他得承認,她很漂亮,而且似乎並沒有察覺自己對男人們的這種吸引力。那些可憐的家夥輕而易舉地岸上她,現在看來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威廉姆斯相信她一定會露出什麼馬腳,而且呆的時間越長,他對這一點就越有把握。她似乎已被那些可怕的罪行壓抑了太長時間,所以馬不停蹄地說著。她似乎很感激終於有機會能和一個人痛快地談談她那些丈夫們。他確定無疑,在下午結束前,就能聽到她認罪的懺悔。

艾米麗被這個意想不到的來訪者徹底迷住了。

這不也正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嗎——找個可以傾訴的對象。讓她吃驚的是,威廉姆斯先生知道有關她那些丈夫們的很多情況。這真奇怪。就連她——更別說她父母、她爺爺或者亞當叔叔和貝斯身子——也搞不清他們的順序,可威廉姆斯先生卻可以毫無困難地做到這一點。甚至當她把艾爾放到西或是別的什麼人前麵時,他還糾正了她。他似乎對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很感興趣,還不時掏出筆記本記下一些東西。

他這對房子也很感興趣——這倒沒有什麼奇怪的,因為這所房子年代久遠、聲名遠播,每當春季或聖誕節期間對外開放時,人們總會蜂擁而至。

威廉姆斯先生對誰死在什麼地方顯得格外好奇,但在這一點上他表現得非常謹慎。當他站在大廳的樓梯下,卻突然跳了下去,好像發生在可憐的潘頭上的悲劇還會發生在他頭上一樣。雖然在潘的葬禮後,那些半身像就被捐獻給了博物館。

說到迦(當然他灌了一肚子杜鬆子酒)掉下去的陽台,威廉姆斯先生小心翼翼。顯而易見,他擔心自己也一不留神掉下去。

午飯過後沒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這似乎預示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屋子裏的光線越來越黑,於是艾米麗打開了電燈。呼嘯而來的風吹得窗板“啪啪”直響,艾米麗說了聲對不起,就跑去關門關窗。威廉姆斯先生很紳士地提出幫忙,卻暗地裏與艾米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當他背轉身、探出窗外關窗戶之前,都會先觀察一下艾米麗所處的位置。

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打在附近,屋裏的燈全都滅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才會再亮起來。不過沒關係。艾米麗喜歡燭光。有時她認為在燭光下,這房子才顯得最唯美、最浪漫。她送給威廉姆斯先生一個燭台,然後又為自己點起一根蠟燭,接著兩人就繼續在暴風雨中關著門窗。

當艾米麗和威廉姆斯先生來到後麵的樓梯上時,他們都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氣味。

“是從地下室傳來的,”艾米麗說道,“一定是風把熱水器的火給吹滅了。”

威廉姆斯吹滅了自己的蠟燭,命令艾米麗也吹滅了她的,“站在一邊,”他說道,“看著通往地下室的門,別讓它關上。”

然後他就摸索著走下了漆黑、狹窄的樓梯。

威廉姆斯先生這麼專橫、不可一世,像極了訓練士兵的軍官。他讓艾米麗全身為之一顫。

吹滅你的蠟燭!站在一邊!看著通往地下室的門,別讓它關上!

刹那間,艾米麗想象出火焰吞沒了他,而她救了他,俯身給他做著人工呼吸的畫麵。

多麼浪漫——就像一篇哥特式小說——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座位於荒郊野嶺的古堡裏,一個神秘的陌生人和信人不疑的女主人公。而她就是那個女主人公。上帝,多刺激。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的美夢。

威廉姆斯先生一定是沒能及時趕到熱水器那兒。是不是什麼東西點燃了泄露的煤氣,發生了爆炸?一切都完了,房子會被夷為平地,隻剩下高聳入雲的煙囪立在地平線上,淒涼而浪漫。

接著,她意識到其實並沒有發生爆炸。隻是一陣狂風猛地關上了通往地下室的門。艾米麗忽略了她的職責——威廉姆斯先生命令過她要讓那扇門開著。

她衝到門前,拚命把它推開。

那一刻發生的事情可能在一百萬年裏也碰不到一次。但它的的確確發生了。就在艾米麗把門打開的那一刻,威廉姆斯先生剛好衝上來要做同樣的事,於是那門給了他狠狠的一擊。

他向後摔倒、順著台階滾了下去,腦袋重重地撞在磚頭地板上,頓時一命嗚呼了。

艾米麗悲痛欲絕。

那麼好的一個人,卻碰上這麼可怕的事情。但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事她經曆多了,所以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發生意外死亡事件時,她必須立即報告警察,而且不能動任何東西。

當她跑向電話時,她還不禁想到,真是奇怪,她還不知道威廉姆斯先生的全名,他卻知道她姓過的所有姓,而且順序絲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