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抬頭,門邊站的果然還是那位穿羊駝呢夾克,手提黑色破舊袋子的理發師。和上次一樣,他微皺濃眉,做一種無言的詢問。

我也和上次一樣,氣憤至極,因為他又嚇了我一跳。我心想,這人真可惡!雖說門沒關,但也應該有禮貌地輕敲兩下啊?

“我不理發!”我強忍著怒氣對他說,“我需要理發的時候自然會請護士小姐通知你!”

他依然逗留在門邊,臉色柔和,但沒有表情,就像戴著一副麵具。他那黑而明亮的眼睛在閃動,失望地閃動。

那樣子又不僅僅是失望,但我說不清是什麼,我可以說是憎恨,但似乎太輕了些,那樣子更像是深仇大恨。我覺得血液瞬間湧上了臉部和頸部。

“請離開好嗎?”我暴躁地對他說,“你太無禮了!”

我可能是幻想,不過,我覺得他像是微微鞠躬,一分鍾之後,離開了門口。

我才開始平複下心情,滿心等候吃頓美味的晚飯時,從附近病房又傳來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這回不是高而尖的嗓音,而是一種抑製的低泣。

我僵住了,心髒怦怦跳起來,接著我聽見大叫聲,然後是跑步聲。那聲音聽起來很輕,像是驚慌地朝防火梯的方向跑過去。一分鍾之後,伴著一陣沉重、有意的腳步聲,三四階並作一步地追了下去。

我看不大清楚走道,另外,這次發出叫聲的病房在距我較遠的地方。接下來和之前一樣,我聽見人們急速地過去,叫喊聲、命令聲、低喃聲,然後複歸平靜。

在我的想象裏,我仿佛看到擔架再次沿過道推出,上麵躺著一語不發、冷冰冰的屍體,一襲黑色的膠布蓋在上麵。

那天,我那位黃發護士的助手正好休假,新護士是位紅發的嬌俏女人,由她來為我端上晚餐。顯然,她的愉悅表情同之前的助手護士一樣,都是勉強裝出來的。

我問她:“這回是誰?”

她沉默了一會兒,佯裝安排我的餐盤,“梅先生,三七五病房的。”

我的病房是三七七,梅先生距我隻有兩屋之隔。

我想從新護士那兒多打聽一些消息,但沒有成功。她說她當時不在現場,聽到梅先生不幸的消息,還隻是幾分鍾前。

第二天,我試圖從別的護士那兒打聽出什麼消息,但都以失敗告終。她們若不是自己不想說,就是接到指示不讓說。

她們向我保證說,梅先生是安靜地去世,並沒有呻吟或者低泣那回事。她們告訴我,梅先生在失去意識之前,曾按響了護士鈴。她們堅稱,如果我聽到了什麼哭聲,那也是“不自主的”。

至於我所提的,有關腳步聲奔向防火梯的事兒,她們不認同地聳聳肩,說或許是因為我打盹,幻想出的聲音。

我試圖忘記那段插曲,但心中卻充滿狐疑。那天下午,我正在閱讀來信,聽到有輕輕的敲門聲,我抬起了頭。

一位衣著整齊、頭發光亮、蓄有八字胡的年輕人正站在門旁。他身上穿著潔白的夾克,手上拎著一個褐色的小箱子。

“先生,理發嗎?”

我躊躇了一下,“呃——現在不理,或許一兩天內吧。”

他和藹地點點頭:“遵命,先生,過一兩天我再來。”

他一離開,我就後悔沒有立刻要他理。一來,我需要理發;二來,我要向他詢問醫院裏另一位理發師的事。我希望他永遠滾蛋。

我的身體逐漸康複:在新理發師再來為我理發之前,有一天下午,我堅持要乘輪椅到日光浴室閑坐一小時。

當我無聊地坐在那兒的時候,醫院的一位保安人員信步走來,我招呼他,他坐下陪我聊天。

在我個人的眾多“職業”中,我曾幹過許多不同的工作。比如,多年前,我就曾兼職過警衛的差事。因此,醫院的保安人員與我一見如故,友善而親切地聊了開來。

難免的,我們的談話涉及到了心髒病房的兩件死亡事件。我立刻注意到,這位新朋友的話變少了,甚至好幾次不安地左顧右盼,仿佛怕有人聽見。他像是在斟酌一個決定,最後終於聳聳肩。

“如果你能答應我不向任何人——特別是這兒的任何人說的話,我就告訴你一點兒故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