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
明蘭筆錄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晏幾道《臨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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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紗簾月,一枕寒窗。
淒清的是昨夜的夢,冷落的是今夜的酒;然而念念不忘的是那時初見,年年春恨的是物是人非。
寫下這些離合的詞句時,叔原還並未飽諳人世冷暖。隻是藉由一種單純的想望,用來撫平自己那些迷茫悵惘的孤寂。
也許最初的感覺是幸福的。畢竟生命中還有一個人自己真正愛過,每當追溯起遙遠的記憶之時,都會想起那段溫柔如水的美好年華。即使已經分開了,冥冥中的思念之所以會綿延也是因為不想忘記。
良辰美景是難得的,而他的確不願再奢求什麼。小蘋是唯一的,綻放在他的心裏,所有的嫣然巧笑婉轉輕歌都不曾改變,也不會改變。那是留在心裏的感動。
一曲平沙,魂斷天路。琴中落雁,渺沒弱水。
微雨平湖,霧失樓台。琵琶秋月,傾倒羅衣。
揚英風擺,花思簾幕。心弦翠竹,來去何言。
煙柳四合,歌飛雙燕。潤玉如意,惟餘當時。
長向月圓時候,望人歸。歸不歸,往生已是經年。總有遺憾,沉澱在滾滾紅塵。但能夠記得最深的愛,已經足矣。無論何時,心中都不會是空白的。
清水無邊,人生有情。
隻要願意,他就不是寂寞的。寂寞恰似竹林金樽,恰似彤雲飛天,恰似雪浪拍岸,恰似晚箏風弦,卻獨獨不會是祥雲追月;而他的世界包容了所有諸如此類的寂寞,所以不再寂寞。
他始終記得那年時節,皎潔的月露下,彩雲般絢爛的女子歸去的完美。
有道是:“月不長圓花易落,一生惆悵為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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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已是皓首窮年,羈旅天涯。年少的我還無法理解其中幾多辛酸,然而卻往往試圖去描摹那樣清醒的安詳。它如一罔鬆嵐,在綿延回轉的山巒中遊蕩。於是,我漸漸開始明白漂泊不過是一種看似無奈的選擇。
明月似古井無波,終有一天井會幹涸,告別清涼的觳紋,隻有斑駁的舊跡。歲月似蛛網新結,終有一天會隨塵埃一並被撣去,隻有生根的灰色留作痕跡。
雄關漫道,俱是陳年。那時英傑,呼風喚雨。
然而心裏早已是一爿沉靜。
柔和的月光朗照細草微風,將安睡的生靈攬入自己的祝福裏。林中的清泉潺潺流淌著清幽時分,滋潤著每一寸土地;清風拂過,婆娑樹影和著月光嫋嫋地晃動,卻不小心驚動了飛鳥。
涓涓水聲,眷眷心愛。
樹葉沉澱著陰影,月華放斂,照徹了寧靜的水心澄泓。
無論是高潔的理想境界還是美好的世外桃源,都在這裏迎來了最好的詮釋。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琴音悠悠,無思無緒,任過去風吹的青絲與未來垂落的白發交錯,無端無由地凝神。情到深處,拋卻自我,隻留本我,穿越茫茫洪荒,在無恨的時空中感受宇宙深處激蕩回旋的搏動。
那夜,那一輪明月,隻堪當時,不留後來。不論是“明月鬆間照”的清澈,還是“明月來相照”的淡然,甚至是“月出驚山鳥”的可愛,都不奈過分奢求。恐怕這也是王維的心意。
“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
蔚徹氣高的天空澄澈所有遼遠,連同如霧如露的月華也一並斂起。冉冉之風吹來了孟浩然,不僅僅是那個把酒吟賞就菊臨風的明快之人,瀟然物外的是自然而然情境,而非刻意苛求。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麵無風鏡未磨。”
遙想千裏洞庭,同樣愛極淡靜的劉禹錫也別出心裁地演繹了詩意的氣象。
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澄澈空明的不僅僅是素月的瓊光,還有詩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