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體133處
1.形體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原道》)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定勢》)按《易·係辭上》:“故神無方,而易無體。”疏:“體,謂形質之稱。”
2.文章各要素的大共名或分指名故文能宗經,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宗經》)按魏晉以後,隨著文學取得了獨立的地位,文學概念、文學術語大量湧現。文論家發現這些概念之間是相互關聯、製約的,為了更好地闡述自己對文學規律的理解,有人就試圖以形象性的事物來說明文學概念。晉葛洪《抱樸子·辭義》雲:“妍而無據,證援不給,皮膚鮮澤而骨鯁回弱。”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文章篇》雲:“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用的是人體比喻。唐杜牧《答莊充書》雲:“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用的是人事比喻。
將文章比人體,也是劉勰創造文學術語的方法之一。《附會》雲:“情誌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上麵提出的神明、骨髓、肌膚、聲氣就統屬“體”。《宗經》“體有六義”之“體”就包括了情誌、事義、文辭、宮商,是大共名。根據《墨子·經上》:“體,分於兼(全體)也”的說法,劉勰又將“體”分指情誌等。如“體約而不蕪”之“體”即指文辭。劉勰並且常將“體”與“性”、“勢”等字聯用。製造新詞,構成係統的理論。
3.作品的體裁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詮賦》)顏延年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總術》)按由於“體”是大共名,它的分指意也很多。蕭統《文選序》:“凡次文之體,各以彙聚;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體即指體裁。
4.作品的風格(主要是作家的個人風格)若總其歸塗,則數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體性》)八體雖殊,會通合數。(《體性》)按《全晉文》卷一零二陸雲《與兄平原書》:“《文賦》甚有辭,綺語頗多;文適多,體便欲不清,不審見呼爾不?”體,指文章風格。
在劉勰之前,沒有區分文章風格的論述。隻有《周易·係辭上》談到因言觀人,謂:“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詞遊,失其守者其辭屈。”稍稍從語言角度接觸了風格問題。後來,曹丕《典論·論文》說到“引氣不齊”,尤其陸機《文賦》雲:“誇目者尚奢,愜意者貴當,言窮者無隘,論達者唯曠”,認識到個性對文學的影響。前人關於個性與文章風格的探討,對劉勰啟發是很大的。
魏晉時,學術界開展了一場人的性行和才幹的關係的大辯論,即“才性論”的辯論。按《論衡·命祿》:“臨事知愚,操行清濁,性與才也。”知才性即才能與操行。劉勰博雅多才,又精通玄學,對當年的才性之辨當很熟悉。為了更深刻地闡述自己對文風的看法,他借用了魏晉時才性辯論的套套,創立了體性論。體即文章風格,性即作家個性。由於體、性並舉,所以體指個人風格。又中古時,用“體”指風格亦屢見不鮮。如鍾嶸《詩品》卷中:“(張華詩)其源出於王粲,其體華豔,興托不奇。”又“(陶潛詩)文體省靜,殆無長語。”
劉勰認為“體性”是“因內而符外”的統一體。劉勰所謂的“性”,包括才、氣、學、習(詳“性”條),他雖然認為“才有天資”,才、氣是決定“體”的因素,但也認識到“八體屢遷,功以學成”,強調了後天的學習的作用。這是劉勰的過人之處(當然,劉勰所謂的“學”,並不包括社會實踐,而隻限於書本知識,觀“事義淺深,未聞乖其學”即可知)。
5.寫作方法、格式毛公述傳,獨標興體。(《比興》)惟首尾相援則附會之體,固亦所以加於此矣。(《附會》)按《南齊書·張融傳》:“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體,指方法、格式。
6.體統立本有體,意或偏長。(《熔裁》)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通變》)按《周禮·鄭注》:“禮者,體也。統之於心名為體。”是“體”可訓為體統。體統是特定體裁的共同的寫作要領,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劉勰用“體”與“勢”結合,創立了“體勢”論。
7.體現、具有故體情之製日疏,遂文之篇愈盛。(《情采》)按《管子·君臣上》:“則君體法而立矣。”體有依憑、具有意。
8.區別並體國經野,義尚光大。(《詮賦》)或體目文字,或圖像品物。(《諧隱》)按《周禮·天官》:“體國經野。”鄭注:“體,猶分也。”
八十三、勢43處
1.形勢、趨勢並順風以讬勢,莫能逆波而泝洄矣。(《論說》)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定勢》)按《易·坤》:“地勢坤。”勢,形勢。
2.文章風格的客觀因素和文章動態的美感夫情致異區,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定勢》)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勢以會奇。(《物色》)按對於“勢”的解釋,從來都很玄虛。黃侃《劄記》引《考工記》“審曲麵勢”,謂勢者,槷,是臬的假借。《說文》:“臬,射墩也。”又與藝通,訓為法度。其實,“勢”這個詞很早就出現在《尚書》、《周易》以及先秦諸子的著述裏,尤以兵法論中為多。如《孫子》的《勢篇》、《計篇》、《孫臏兵法》的《見威王》、《威王問》、《纂卒》、《勢備》,《荀子》的《議兵》等。“勢”是個多義詞,含有形、姿態、趨向、力、機會等意思,無法用別的詞來硬譯。我認為,《文心雕龍》的“勢”,有下麵兩個來源:
一、源於《孫子兵法》。《定勢》給“勢”下的第一個定義是:“勢者,乘利而為製也。”按《孫子·計篇》:“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製權也。”下麵,劉勰又舉例說明“勢”:“如機發矢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按《孫子·勢篇》:“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又“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者,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萬仞之山者,勢也。”《孫子》的“勢”指的是特定的情形下產生的自然力,而劉勰在暗引了上述的話後,說:“文章體勢,如斯而已。”提出了“因情立體,即體成勢”的“體勢”論。這裏,“體”指的是體統,亦即指某一體裁作品的規格要求和風格要求。“勢”,則指順應這種要求而表現的風格,亦即特定體裁的共同風格,亦即風格的客觀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