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源於其他姊妹藝術的“勢”論。東漢書法家崔瑗著《草書勢》(《全後漢文》卷四十五),蔡邕著《篆勢》和《隸勢》(《蔡中郎集·外紀》),魏鍾繇著《隸書勢》(《全三國文》卷二十四),宋鮑照著《飛白書勢銘》(《鮑氏集》卷十),雖說書法上的“勢”,包含“體”的意思,但上述諸篇中有“絕筆收勢”、“驚勢箭飛”等語;所以,將其理解為“一定書體的用筆姿態”較為得當。繪畫也講究“勢”。據唐張彥遠《曆代名畫記》記載,東晉顧愷之《論畫》中有“有奔騰之勢”,“於馬勢盡善也”等語。宋宗炳《畫山水序》有“自然之勢”語。這種“勢”有形體姿態的意思。《文心雕龍·定勢》曰:“是以繪事圖色,文辭盡情,色糅而犬馬殊形,情交而雅俗異勢”;用繪畫來說明“勢”,足見劉勰是受了其他藝術領域“勢”論的影響的。文勢和畫勢、書勢一樣是“形生勢成”,又一樣要“悅澤”,即要喚起美感,又一樣要收筆而“勢有餘”,亦即要有餘韻。這些因素構成了一種一定形式下的動態的美感,是兵勢所不可比擬的。
綜上可知,劉勰的“勢”難以用今天的語彙硬譯,它是文章風格的客觀因素和文章的動態的美感的合稱,是受了兵勢和其他藝術領域的勢論的啟發而產生的。
八十四、體勢3處
1.文章風格的客觀因素和文章動態的美感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文章體勢,如斯而已。(《定勢》)按“體勢”是劉勰關於文章風格的重要理論概念。“體勢”一詞尚見於陸厥《與沈約書》:“劉楨奏書,大明體勢之致。”按《周禮·鄭注》:“禮者體也。統之於心名為體。”體,訓為體統。“體勢”之“體”即指某一體裁作品的規格要求和風格要求;“勢”則指順應這種要求而表現的風格,又因為劉勰提出“文已盡而勢有餘”,所以“勢”還具有存在於文章展開過程中的動態的美感之義。“體”是“勢”存在的基礎。《定勢》雲:“夫情致異區,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對於這個問題,劉永濟《校釋》言簡意賅,頗得要領:“情者,作者之情思;體者,作品之篇體;勢者,篇體之姿態;三者事如連環,故曰‘因’,曰‘即’,明其出於自然,未容假借也。”劉說的“篇體”,有體統意;“篇體之姿態”就是“體勢”,亦即特定體裁的共同風格和文章動態的美感。“因情立體,即體成勢”提出了方向不容逆轉的“情”→“體”→“勢”的公式,表明了“體勢”論是建立在內容決定形式的基本觀點上的。
由於劉勰標名《定勢篇》,所以曆來對“勢”有定還是無定,爭論很多。其實,從《文心雕龍》全書看來,劉勰是很會運用辯證法的。他的“體勢”論也同樣閃爍著辯證法的光輝。
《通變》雲:“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什麼叫“常”呢?“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定勢》也說:“因情立體,即體成勢。”這種“體”,是“有常之體”,有相對的穩定性,有共同的要領。曹丕《典論·論文》雲:“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第一次提出了不同文體對文章風格和修辭的不同要求。此後,陸機《文賦》也總結了一些規律:“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淒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稍後,摯虞《文章流別論》也對文體風格作了零碎的闡述。劉勰繼承了前人的觀點,《文心雕龍》前半部即論“文章體製”。劉勰論文體的特點是:“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除了上篇有詳盡的論述外,《定勢》也有歸納:“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符檄書移,則楷式於明斷;史論序注,則師範於核要;箴銘碑誄,則體製於弘深;連珠七辭,則從事於巧豔;此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者也。”劉勰認為“體必資於故實”,每一體的文章,可以根據前代的創作,總結出寫作要領;根據這種要領,就可以知道應有的風格。這就是“即體成勢”。從這個意義上說,勢由體定,勢是有定的。
另一方麵,“變文之數無方”。文章風格屬於“變文之數”,它有正常和反常的變化,這就是《定勢》闡述的奇正觀。劉勰提倡“淵乎文者,並總群勢,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剛柔雖殊,必隨時而適用”。奇、正、剛、柔都是勢。“正”是特定體裁的共同風格,即《風骨》“確乎正式”之“正”。“奇”是因作者和時代的不同而在作品中煥發的異彩(詳“奇”“正”條)。劉勰認為“舊練之才,則執正以馭奇,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勢流不反,則文體遂弊”。“故後世銳筆,怯於爭鋒。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勢以會奇,善於適要,則雖舊彌新矣”。這裏的“方”、“勢”就是“正”,就是文體的風格要求,因時代是發展的,個人風格千變萬化,所以,文章呈現的“奇”也千姿百態。從這個意義上說,“勢”又是無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