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筆寫這篇文章之前,我本是有兩個題目可以選擇的。一個叫“矛盾”,另一個就是這一篇。我權衡了一下,終是決定讓那矛盾,晚些再下筆吧。
我所想談論的“秘訣”,自然不是我的秘訣了,因為我還到不了作家的層次。而是我所在一個真正的作家身上,所看到的秘訣。那個人,叫王克臣。
第一次見他,應該是半年以前了吧,我記不太清了。我所記得最清晰的,是與我祖母走進那個破舊而狹窄的房屋裏,看著王作家和藹的麵孔,以及他身後的書架。王作家已不再年輕了,看上去定有七八十歲了,但我卻難以在他衰老的麵孔上看到半點的哀殘。當時我去找王作家,是為了教他一些東西。然而現今再想想,卻是不用了。進到他的書屋裏,並沒有直接談起正題。簡單的一陣寒暄過後,我看到他的書架上全是書。有一半的書籍涉及到各個領域,又有一半的外表都是牛皮紙一樣的封皮,顯然不是從哪裏買來的。王作家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從架子上拿下了幾本,打開一看,不免讓我有些吃驚了。這確實不是從書店買來的書,如果說哪個地方能夠買到那麼多文字皆是用一根筆手寫出來的東西,我想,隻能出自其作者的手中了吧。我伸手接過來,簡單翻了一番,裏麵都是日記。看著眼前半個書架的日記,我已經算不清,他已經記了多長時間了。
我看著這日記,王作家也與我紹介了起來:“幾年前我就開始記日記了,每天寫一篇,就當是練筆了。”
我暗暗有些吃驚,常人記出這麼多的日記倒還不算是太難的事,至多是要花費很長的一段時間罷了。但我卻難以想象,王作家能夠在創作之餘,即使身體並不健壯,卻還能拿起筆,用自己看不太清晰的眼睛看著,寫下這上萬字的日記。這至少是在我眼裏,已經無法用毅力形容了。
幾個月之後,我再次光臨王作家的那間小屋。這次不是教東西了,而是來接王作家到啟明星文化培訓學校,做一個講座。又是熟悉的一景,隻不過,他的書架上,又多了一些。我攙著王作家下樓,王作家的身軀有些臃腫,但不是肥胖,而是源於虛弱的。卻沒走了幾步,王作家就開始喘了起來。我放慢腳步,一邊與他說:“不著急,您慢慢下……”他揮了揮手,一步緊接著一步地,終是踩到了樓外的地上。我能看出他身體不是很好,但沒有想到他竟然虛弱到了如此的地步。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七十六歲高齡的他患著極嚴重的糖尿病,連著坐三個小時,就會覺得腰酸背痛的。想回那個書架,我不知道,這樣每天要寫上千字文章,且還要堅持不斷地記日記的生活,對他來說是一種怎樣的艱難。但我沒有問他,因為我從他的言行中感受到,這已經成為習慣了。是什麼東西給了他力量?我也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講座完畢,他的著作《播撒文學的種子》也已經發給了那些學生,但後背箱中還是有的。我從那裏麵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塞到了書包裏。幾天之後,我在他的書的最後看到了一位記者采訪他時的對話。記者問他:“聽說您在創作這部《寒凝大地》的時候,每天都忍受著疾病的折磨?”他詼諧地答道:“我常常想,究竟能否堅持把《寒凝大地》寫完?我擔心不定哪一天,趴在寫字台上起不來了,不一定哪天就見馬克思去了。馬克思不一定見得著,可能見魯迅去了。我經常想起魯迅來,魯迅有幾句話特別經典的話,就是‘堅忍、認真、韌長’。魯迅先生以‘小跑兒’度過一生。他在逝世之前,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死》,其中有三個字一直鼓舞著我,叫‘趕快做’。用魯迅先生這些個字串起來就是:‘堅忍、認真、韌長’,‘趕快做’,以‘小跑兒’度過每一天!”讀至這裏,不再是感歎,而是明白些東西了。
王作家所著的作品,大多是抗戰題材的。這題材的作品總是層出不窮,尤其是影視作品,難得看出新意,多了,也就有些乏味了。但王作家以一個旁觀曆史的農民的身份所撰寫的文章,卻像剛剛出爐的一頓饕餮盛宴,新鮮,且香氣撲鼻。我想,這一切的緣由,正是因為魯迅的那六個字:堅忍、認真、韌長。
我與王作家隻見過兩麵,然而這已是難得的機會了。況且——我從他身上,找到了一些作家的秘訣。或許在將來,我還會見到他吧。到那時候,我定要數數,他書架上那些飽經滄桑的書籍,又多了多少部。
這一千餘字,不多。從頭瀏覽一遍,也算不上精品。但隻是謹以此文,祝願老人萬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