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山穀，全軍都是鬆了口氣，士卒們互相看了看，均是自嘲一笑，如今的邊關哪裏還用得著如此緊張。
此時還未出陵山，官道兩旁遍布密林，長滿新葉的枝椏縱橫交錯，傍晚的雲霞殷紅似血。
山風獵獵，吹起了一輛馬車的布簾，露出少年清俊的側臉，他微笑望著依偎在母親懷中沉睡的妹妹，心裏充滿了愉悅的幸福。
天色將晚，趙禹決定在密林中露營，待天亮再上路。
兵士們立刻熟練地砍樹紮營，埋鍋造飯。
蒸騰的飯菜香氣很快飄散開，所有人都饑腸轆轆地望去，連下了馬車的婦人與少年一行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在這時，營地外圍突地起了一陣騷亂，但營中的將士們並未在意，仍然伸長了脖子等待開飯。
可是漸漸地趙禹感覺不對勁了，遠處咒罵的聲音中仿佛隱隱夾雜了痛呼聲，甚至有人開始慘叫，他倏地站起，往騷亂處看去，但層層疊疊的營帳阻隔了視線，一萬人的營地十分龐大，黑暗中壓根看不分明。
趙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火光從西邊外圍的營帳向裏蔓延——騷亂與恐慌一旦開始，就如同瘟疫一般迅速擴散，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從四麵響起，營地中的士兵瞬時忘記了往日的訓練，隻知道驚慌失措地胡亂奔逃。
趙禹立即召集親兵，敵人來曆不明，目的卻顯而易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突圍，把消息送回泗方城——敵人已經越過陵山，嘉陵關不再安全了。
親兵分為三隊，從三路方向突圍，趙禹卻留在了營中，他身邊還剩下數千尚算冷靜的士卒。
“弟兄們！”趙禹的目光掃過這些眼裏還帶著不安的年輕軍人：“敵人來勢洶洶，戰，未必能逃出生天，但若不戰，則必死無疑！你們的親人都在關內！你們若是退了，逃了，誰來守護他們？你們的父母將被屠戮，你們的妻小將被淩辱！”
敵人漸漸近了，近得已經能聽到呼喝聲與殘忍的獰笑聲。
戰。不知是誰率先說出這個字，將士們的眼神隨之變了，褪去了懼意，變得堅定。
要戰！不能退，不可退！每個人的心裏都深深烙印下這句話。
“殺了這幫狗娘養的！”一名士卒大喝一聲衝了出去，所有人都瞬間沸騰起來，殺了這群兔崽子！
趙禹舉起銀槍，高聲道：“驅逐夷虜，保我家園！”銀槍在月下閃爍著寒光，如同渴望鮮血的凶獸利齒。
這便是少年昏迷前最後的記憶。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從死人堆裏爬起來，如何找到母親破碎的身體，又是如何痛苦地合上妹妹空洞的雙眸。
親手將她們埋葬，甚至不能去收殮他父親的屍身，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曝屍荒野——如果朝廷的人沒有找到，也許等待趙家的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他緊緊咬著牙，盡管劇烈的痛苦早已將他淹沒，他卻一滴淚也沒有，他的眼睛仿佛隨著心髒一同幹涸了。
為什麼，遠在千裏之外的勒艮部會出現在陵山境內，嘉陵關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們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少年心中懷著巨大的質疑與悲痛一步步離開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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