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子是清澈的,有一條小溪在裏麵緩緩流淌。
“好了!”奴奴忽然拍起手,宣布大功告成。
隨著孩子的歡呼,靜悄悄的午後也跟著熱鬧了。幾隻斑雀從枝丫上撲騰著發出叫聲,一隻貓竄到北堂門縫邊,警惕而驚異地盯著他們。正在遠處掃地的馬夫何老叟聽見聲音,便弓著身子探看著。
婢女們相繼從昏沉沉的陽光中清醒過來,她們端著水盆、提著針線,一個個擁簇在一起,低聲討論著小主子將要做什麼。
奴奴貼著那條線,蹲下身子,手中握著那顆琉璃珠,輕輕往地上一拋。他脫手之時,琉璃珠便如脫韁的駿馬,在地麵上暢快自在地奔跑。不久前挖的淺坑,成了琉璃珠前行的目的地。南娘的視線順著珠子的方向看過去,待接近淺坑時,她的心便隨之提了起來。
那是它該待的地方啊。
奴奴滿臉期待看著琉璃珠滑入淺坑,而南娘卻不希望看到它這般落到陷阱。它應該猶豫一會,好好思量自己的歸處。與其唐突地將身心附送於一處,它必然想不到,往後任風吹和雨打,也難以從坑窪裏爬出來。
也許是奴奴的力道拿捏不好,或是坑挖得不夠明顯,琉璃珠最終沒有落入淺坑,而是在邊上繞了一圈後就停下來。
南娘還沒來得及為之欣慰,就看到奴奴快步走過去,輕輕將琉璃珠一推,它便頹然地落了進去。
“兩次!”奴奴興奮地拍著手,又蹦又跳,“我隻用了兩次!”
南娘了無生氣地附和笑著,對這個遊戲一下失去了興趣。她沒能掩住失望的神色,那顆珍奇的琉璃在她眼裏也不再流光四溢,而是成了一顆平實無奇的石子,靜靜躺在它該待的地方。
“是啊,你隻用了兩次。”
她潦草地誇讚了一句後,便低著頭,手心伸開時,看到了那片已然皺成一團的葉子。她慢慢抹平,又看到了那個尚未寫完的字。
秋心合一起,是愁。而這半個字附上她想不起的另一半,又會是什麼字?
她分明記得,又在忽然間忘了。
南娘抬起頭,迎麵而來的是冰涼的陽光,聽到的是刺耳蟲鳴。她看到奴奴近在眼前的笑臉,又看到遠處仆人們望著淺坑裏那顆琉璃珠時,流露出的炙熱眼神。
一眨眼,這個世界就模糊了。
朦朧得如細雨裏的山色,又像被深雪覆蓋了的城池。
她想哭出來,淚珠卻隻能在眼眶裏打轉。轉著轉著,一滴淚在不經意間滑落臉龐,悄悄地流過臉頰,又停在了唇邊。
“你怎麼哭了?”
奴奴驚訝地看著那滴眼淚,舉著手想要為南娘拂去,卻發現自己個子不夠,即便墊著腳,也難以觸及婢女的臉龐。
南娘怔怔看著這個想為自己擦去眼淚的孩子,隱約間,她麵前又像是站著另一個人。那個披著鎧甲的男人,雄偉而果敢,有著寬闊的胸膛,結實的身體,渾身都散發著男人的氣息。
可為什麼,她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奶裏奶氣的孩子呢?
當她正自艾自憐時,忽然看到奴奴幼小的身子晃了晃,她還沒拉住這個孩子,後者便軟若無骨地朝後倒了下去。他摔下去時,關切的神色還未褪去。直至他躺在地上,眼瞼垂了下來,臉上隨之失去血色,痛苦地嗚咽著。一切又沉寂了。
這是一個靜謐的午後,空氣裏充滿了寒冷的陽光,是這一年裏最糟糕的時節。最初,一個孩子摔倒在地,而後,一個世界逐漸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