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楷眼裏湧上淚,強笑道:“沒忘,那年羽毛球決賽輸給了中嶽,我爸回頭給我兩張照片,一個是我扣球的樣子,一個是中嶽摔個狗吃泥的抓拍,跟我說,兒子,你怎麼那麼帥?小中嶽跟他老子一樣,見個漂亮的就撲倒。”
唐鍾笑罵道:“不正經的老東西。”
古楷笑出了淚,起身給唐鍾倒了杯水。
唐鍾笑夠了,溫和道:“最硬沙場漢,最軟父母心。這男人呀,一輩子要演的角兒多了,當兒子,當丈夫,當情人,當父親……你爹他別的不論,做父親,老叔自認不如他。尤其是對你,你爹對你的心思跟其他孩子不同。都說人老愛幺兒,可你爹最愛的卻是你。你出生的時候,正逢你父母剛剛脫離大難,從你落地那一天,你爹那合蚌嘴便跟卸了閘門似的,我們這幫老家夥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你爹絮叨的想拔槍了。什麼泊然長頭發了,泊然會摳鼻子啦,泊然吐泡泡啦,泊然喊老頭啦,泊然會自己拉粑粑啦……你有個屁大點事兒,你爹都能嚷的滿大院,滿大街都知道。阿煥到你家時已經大了,默然、欣然出生時你爹忙得跟陀螺似的,再沒有對你那樣了。”
古楷再忍不住,憋紅了臉,掩飾般擦了擦淚水。
唐鍾接著道:“新來的那個小丫頭,老叔知道她來曆,那年的事兒老叔幫你爹收的尾。”
古楷頓了一下,點點頭,坦然的看著唐鍾。
唐鍾接著道:“那丫頭是個招人疼的吧?”
古楷一愣,尋思了一下,點頭笑出了聲。
唐鍾笑道:“你爹現在走哪兒都把那丫頭照片拿出來顯擺。你老盛叔前幾天來電話,提起你爹揚言要絕交。上個月你爹去澳洲,你老盛叔不是閨女多,總拿這事兒堵他嗎?結果,你爹把你那小妹子的照片拿了出來,逢人就說,什麼‘一盆爛杏不如一個好桃’,什麼‘欣然大了不好玩了,可小閨女伶俐,關鍵是漂亮,長得像他,太漂亮了,帶出來都晃眼’。把你老盛叔氣得氣急敗壞地把他攆了回來。”
古楷大笑,想起自己父親像孩子似的到處跟人比閨女臉大臉小,個高個矮,那得意樣兒熟悉又陌生。
唐鍾也笑不可仰:“還有你何伯,李伯,芝加哥的龔叔,溫哥華的華伯、華叔,這段日子打電話,提起你爹,有一個罵一個。你恭叔三個兒子四個孫子,原本就稀罕欣然稀罕的不行,這可倒好,你老子把欣然和那小丫頭的合照做了個巨幅彩照,給你恭叔專遞了過去,還在背後用粗豪寫著大字兒‘我有倆女兒!’把你恭叔氣得,要不是小孫子剛滿月,都能帶人飛過來打到你老子門口。你爹現在是逢人便提他這剛撿回來的小閨女,生怕我們眼神不好看不見似的。對了,你華伯剛剛白內障手術完,你爹把她們姐倆的照片發過去後,還細心的給老華配了副眼睛。你華伯堵得要跟我借槍,說要給你老子一槍,不信嘣不滅他那得瑟樣兒。”
古楷笑不可支,一口水險些噴了出來。
唐鍾也笑夠嗆,慢慢道:“我雖沒見過那小丫頭,但是看你老子那樣,想必是個聰明懂事的。你老子看人眼睛毒著呢,就算再寵著,如果那孩子心術不正,或者心思太多,他也隻會安排在別處,既不會往你們哥幾個身邊推,更不會跟我們賣弄。”
古楷想起父親在他和小小之間的為難和一出出過往,苦笑著低下了頭。
唐鍾有些疲憊的道:“老唐叔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想說,你爹這輩子不容易,看著風光,裏子苦著呢。那些老家夥們都說,多少年沒見你爹這麼歡實了。既然那個小丫頭能讓你爹老來有樂,你也就容容她,就當盡孝了。”
古楷沉默了一會,眼神清明道:“老叔,我明白。小小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我以前錯看了她。過去的事兒爸爸一股腦兒的想要自己扛,也,扛了這麼多年,我再把那些舊債堆到小小身上就是我沒氣量了。就算要清,也是我和老頭兒清。可是,這麼多年了,他是我爸。不瞞老叔,小小身邊有個一起長大的男孩子,是蔣正傑的兒子,叫蔣晗,護小小護得緊。有次背著小小給我打電話,跟我說,小小不在的時候肯花錢花力氣,弄得苦大仇深似的,人回來了反倒的處處難為她。說我們哥幾個有心思顧著死人,卻沒本事對著活人。那小子愣頭青,我本想找機會收拾他一回,可後來想想,他說得對。對小小我確實偏頗甚多,可換一麵想,我惦記我媽這麼多年,又何曾顧念過我爸。死者為大,活著的卻更是分量沉重。”
唐鍾長長舒了口氣,拍了拍古楷肩膀一字一句道:“難為你了,泊然。”
古楷明白唐老爺子的未盡之意,能接受的便接納下來,心裏為難的也盡量看在他父親多年苦楚的份兒上,盡盡孝道。可是古楷心裏自有一杆稱,對於父親和小小,早已定位清楚,見唐老爺子困意難掩,便低聲道了別,開車回了醫院。車行至達望路,想起小小昨晚那蒼白的小模樣,便打包了幾盒熱菜,拎著打包盒敲響了房門。
蔣晗趿拉著拖鞋打開門時,愣了一陣,把著門口跟古楷四目相對了許久,歎口氣低聲道:“古大少,真不巧,小小睡了。”
穀開看了他一眼,側身進了客廳,把打包盒放在茶幾上之後,推開了主臥房門,小小正紅撲著小臉閉眼躺在床上,可是顫抖的睫毛和緊抿著的嘴唇卻顯示著此人離熟睡還有一段距離。
古楷抽著嘴角,強咽下一口氣,掉頭走了。大門咣當被摔上後,自然沒聽到小小驚喜的聲音:“走了沒?走了沒?這回露餡了沒?”
此後兩天,無論是古楷,還是古隸、甚至是第第三天晚上在樓下徘徊了半天終於鼓足勇氣敲開門的古柳,統統被蔣晗擋在了門外。蔣晗也不多說,更不再演戲,不論古家人何時來,蔣晗都一句話:“小小睡了。”早晨是睡著,中午睡著,晚上小小困死也要吃飽飯的飯點還是睡著。古家兄妹幾次要進去探看,可每次蔣晗話音剛落,臥室裏便傳來小小極其配合的打呼聲,古楷恨得牙癢,次次捏著拳頭又鬆開,握緊之後又捏的嘎巴響。
以至於賀煥打不通古楷手機打到陳峰南那裏詢問古大少現狀時,陳侍衛看了眼又被古家眾人定義為小小牌純種牧羊犬的蔣晗以“相貌太醜,口氣太臭,影響小小睡眠空氣質量”的古大少,暴怒欲裂,氣噎欲死,牙關緊咬的樣子,小心翼翼的跟賀老大回話道:“大少爺想要胸口碎大石。”
賀煥一愣,小小沒有多問。晚上再次跟古楷電話時,古大少已經恢複了鎮靜,似乎思考了許久終於想到對策般,對賀煥閑閑道:“蔣晗該找個工作上上班了,成天閑在家裏像什麼樣子。”
賀煥頓了一下,仰頭大笑後,答應了下來。
年底古大少做深刻的自我總結時,忍不住撓牆承認道,這次的調虎離山之際,是有史以來使得最悲催又最不後悔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