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夕陽早已落盡了色,曛黯一片,剛才還一度美豔絕倫的色澤,此刻像是寡居的婦人在參加完宴席後匆匆卸下了妝,披上黑衣,無止無盡地掩映來。
膩熱的微風含著幾絲涼意,短而柔軟的頭發飛飛揚揚。這是她一直堅持的發型,就算明知男生都喜歡長發飄飄的女生。她有她和潮流、和時代都背道而馳的堅持,昝霄為此還嘲笑過她,但從他的眼神裏,她知道他是讚賞的。
他還是經常會來這個地方,校廣播從沒停止過“追捕”。
今天該是最後次見麵了吧,她聽說等不到畢業典禮他就飛走了。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想不起他今天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他的表情,這也已不是第一次分別。人在紛雜的環境很容易淡化細枝末節的注意,縱使為之心有所悸,在麵臨嚴酷的現實,俱是不堪一擊。那天他說,唯一可驕傲的,是我們這個年齡的執著。如果不是悲愴到了極點,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在人前說。
她並非真的一直不明白昝霄會喜歡上石苑的究竟原因。這個年齡男孩有的缺點他一樣沒少之外,他還有少年時期極少見的理性。
男孩喜歡漂亮的女孩很尋常,可隻有漂亮的女孩抓不住他。又漂亮又有頭腦的女生很少見,男生心裏還挺畏懼這類的女孩,但他似乎更清楚女強人的命運,她們大多外強中幹。石苑恰恰相反,她外柔內剛,男生對於她即向往又自信不足。昝霄是如何追求到她的,淩侍從來無從得知,許雯現在拒談一切關於石苑的事,石苑更當然地再沒來找過她。這一點她和昝霄一樣,即使自知有愧,也絕不主動攤牌認錯。於昝霄是傳出去極沒麵子的事情;於石苑,根本沒這個必要,她從來不計較是非對錯,她自己總歸是輿論的焦點或者製造者。
他悲傷、沉默,是因為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看得透。她知道昝霄一直是個矛盾的人,一邊幹淨利落地摒除雜餘,一邊還會撿拾某些記憶的碎片,索性同石苑一樣,心安理得地看待得與失,他會更快樂些。
要他真是這樣的人了,她今天還會來這裏等著他麼?
天空,更徹底地黑了,如千百隻怪獸當頭壓下。
她一顫,偌大的天台上,伴著夜色,一個拎著書包的女生不知等待著誰。他大約是不來了吧——
隱約見有條淡淡的影子在水箱邊映出來,像是臉的部位轉動了一下。她望著那條稀淡的影子,影子仿佛也在靜靜地注視著她。
淩侍感到手心裏半截粉筆頭,剛才在牆角撿來好玩地,就著對過樓房微弱的燈光,蹲下了身。
昝霄除下耳機,靜聽那陣離開的腳步聲,收拾了站起身就要走。從她一上來,他就知道了,如果她走過來,他是無處可避的。淩侍望著她曾看到過北極星的方向,也許也在等他走過去………
燈光折射處,一行白色字跡,他湊過去看:
各奔前程
他惘然一笑,用球鞋抹去了字跡,轉身下樓前看見校門口一個俏麗的身影閃出,他望著、望著…….就像那年冬天的寒假,站在物理辦公室門口問分數時,她突然氣呼呼地走了。
梧桐樹葉翠綠茂盛,充滿生機。
蟲在叫,遠近幾處夜市攤生意很興隆。
昝霄再沒回頭看一眼。
他已看了三年了。
暢快地,他騎上自行車出了校門。身後的大鐵門“哐”地關上了。
每個夏天,都是告別的季節。
校園的花草怡然,在以最新最豔的姿態迎來每屆新生最後再把他們送走。
散失後,如同大海中的浪花,雖有著千轉百繞的接連,其實沒有任何瓜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