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3 / 3)

“山長若能見賞,妾身正求之不得。如蒙山長披閱,能予以指出謬誤,則更為榮幸了。”

這時,盧觀察便對其他幾位歌妓說:“你們唱曲以助酒興吧!”

這幾個妓女隨即潤了潤喉,舞袖揚眉地唱了起來。除了開頭一曲是唱的昆曲《思凡》之外,其餘的盡唱的些“鬧五更”、“思夫”、“反情”和“傅公子嫖院”等淫詞豔曲。王闓運是個道學正統,聽了很不是味道,欲想先行退席,又恐失禮。

何況,他也知道,這盧觀察與出自湖湘的當朝權臣曾國藩有點親戚瓜葛。他憑著錢財,捐了一個觀察(相當於今日地廳級官員)的虛銜,是衡陽的頭麵人物之一。他隻好陪著喝了幾杯白酒,即以身子躁熱為名,想離席到後園走走,清涼清涼。

蔣鬆友知他性格耿直,過於迂腐,對這些曲調有些厭煩,也巴不得他離席,他們好盡情玩樂,就順口搭言:“盧兄後園有幾株紅梅,今日雪後初霽,正好踏雪尋梅,也是一番樂趣。”

王闓運對席間同坐的幾人拱了拱手後,即信步來到園中。見那碎石砌成的一條小路上,真有幾株紅梅盛開,暗香撲鼻,倒有一番情趣。他負手而行,心想吟幾句詩,但一時又想不出佳句。

他正在沉吟之時,卻聽得身後一聲嬌語:“山長,您真雅興不淺呀!”

王闓運猛一回頭,恰正是那位淡妝淺抹、名叫花燕芳的姑娘。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綢麵子皮襖,下係一條淺蘭色薄棉裙,臉上僅是淡掃雙眉,微微搽了點胭脂,在寒月照耀之下,顯得甚是娟麗,給人以清艉雅致之感。他不由問道:“你不在席前陪酒,來此做甚?”

“盧觀察擔心園中清寒,命小女子請山長回廳取暖。”

這時,王闓運突發奇想:“姑娘,你既能賦詩,眼前這白雪紅梅,正是美的境界、詩的天地,你何不即景信口吟詩,讓我見識見識!”

這花燕芳倒也落落大方,顰眉眨眼望了望園中周圍的景色,對著迎風吐豔的紅梅凝神品味,略一沉吟:“既蒙山長不棄,我就信口胡謅幾句,請您不要見笑。”於是她信口吟出:

寒月淩梅播暗香,幾枝斜隱沐清光。

飄雪淚似瀟湘雨,何處春風惹恨長?!

王闓運一聽,這四句詩,論意境、文辭雖屬中等,但出於一個年輕的青樓女子之口,也算難得。他不由正眼審視了她一番:“你這四句詩,借景把你的心事一瀉無遺,也可算得上是佳作了!”

這時,王闓運不由得感到,青樓之中居然有這樣的女子,既才華橫溢,人又豪爽大方,真是難能可貴,於是有了幾分好感。

當夜,他回到書院,打開她寫的詩集,其中雖隻有三四十首,但都很清新飄逸,尤其是其中一首題為《無題》的詩:

人生離合等浮萍,夢到邯鄲便不醒。

滿眼繁榮煙霧散,空留江山數峰青。

更使他為之拍案叫絕:“這真是個才女,可稱得上當代薛濤!”

由此,他對青樓女子的看法,也不像以前那麼固執了。他暗想:人,不可一概而論,不能帶顏色眼鏡看人。“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裏之內,必有知音”,此言不謬也……

好事成雙

王闓運決定第二天也借當地著名的酒家“玉樓東”定下一桌宴席,以回請這位盧觀察,也邀蔣鬆友陪同。在給盧觀察的請柬中,他還注了一筆:“昨蒙寵召,得睹花氏之詩,深佩此女之才。今晚略備薄酌,請並邀其一敘,煩兄代約。”

這位盧老板,也就是這位盧觀察,見了此柬,微微一笑:“嘻嘻,我說和尚不愛葷是假的嘛,世上不愛色的男子除非傻瓜蛋呢!要是如來佛祖跳出了五行山戒,他也鍾情於觀世音菩薩呢!嘻嘻,這位道學先生,居然也見色心喜了!”

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在私生活上,很多人具有兩麵性。他們一方麵告誡子弟,不能涉足娼家,縱情聲色;而其本人,卻以風流自詡,涉足花叢。口裏說的一套,實際做的又是一套,這跟官場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同出一轍。看來,王闓運也不能例外。

當晚,在玉樓東酒家的這場宴會上,王闓運一掃昨日的矜持之態,對花燕芳有說有笑:“燕芳,你的詩集我全讀了,可說得上是清詞麗句,寓意殊深。我擬出資,為你付梓,分贈我之相識,也好讓我們知道當代有個小薛濤!”

蔣鬆友也趁機打趣:“王兄,她既是當代薛濤,你何不做個當代杜牧呢?”

這句話不由得讓王闓運滿臉緋紅。可是花燕芳卻落落大方,她帶著媚笑:“我怎能比得上薛濤呢?王山長也不是當代杜牧。他是當代朱熹,我又怎敢高攀?好在王山長沒有做官,不然的話,會把我像嚴蕊似的問罪公堂呢!”眾人聽了,不禁一陣哈哈大笑。

王闓運覺得這丫頭舌鋒不凡,說得入木三分、恰到好處,叫人啼笑皆非,又不便發火。他不但不惱,反而從心內佩服她機智敏捷,且見識不凡。

盧觀察見他滿臉緋紅,全無惱意,不免順水推舟:“山長不要被這丫頭說中了,偏名士風流,做一回杜牧如何?”

“對,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成為千古佳話。我們衡陽也是文化古城、風水寶地啊!今有此名花,王兄,良機不可錯過嗬!”蔣鬆友在一旁湊趣。

王低頭不語……

花燕芳抿嘴含笑……

盧深知王對花已有傾心之意,於是,宴席之後,幹脆,快刀斬亂麻,雇了兩乘小橋,把他二人送到珠璣巷花燕芳的院中去了。

鴇兒領了盧觀察之命,已將花的臥室作了一番布置。本來牆壁上就掛了名人字畫,靠牆還有一架古箏,桌上整齊地擺置著文房四寶。鴇兒又在花架茶幾上新擺了一盆吊蘭和一盆芳香蔥鬱的水仙,地上鋪了新地毯,顯出書香淡雅與古樸,使人一進入就感到一種舒適、清新之感。書案上還擺了一對特大的龍鳳大喜燭,燭光閃爍;香爐內正燃著檀香的嫋嫋輕煙,清香入鼻。

這洞房花燭的氣氛,使得王闓運如入仙境,不由心蕩神怡。

王闓運初涉花叢,麵對著這位千姿百態的名花、才女,不免顯得拘謹,莫知所措。而花已是情場老手,她羨慕王的才華,心情舒暢,百媚橫生,設法挑動王的春心。王正值中年,男子這個時候正是性的高旺時期,麵對這年華正茂的嬌嬌豔女,這位道學先生畢竟不是傻瓜。一種誘惑的本能衝動,隻好由之擺布了。在這紅帳之內、暖被之中,一男一女滾在一起,很快成了好事。

第二天,盧觀察特來祝賀,並送上500兩銀子,以供王的開支。王這時才真正領略到了“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樂趣。不知不覺間度過了一個整月。

王與花的這段豔事,在衡陽、寶慶、湘潭及長沙一帶不逕而走。連遠在南京、剛剛攻下這太平天國首都的曾國藩,也集前人詩名寄來一幅嵌入“花”、“燕”兩字的對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來祝賀。緊接著,又函邀王闓運去南京,說有要事相商;並邀花燕芳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