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立功卻無賞
當八國聯軍攻占北京城以後,清廷是一心想盡快結束這場戰爭的。慈禧太後裹脅著傀儡光緒帝,狼狽逃到了西安。她惟恐八國聯軍一個勁兒地向西進攻,於是一麵頒布罪己詔以平民憤,一麵更積極地設法和聯軍議和,派出以李鴻章為主的豪華議和代表團陣容,內中包括慶親王奕劻、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等人。
可是,在議和的過程中,卻出現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被義和團所殺,他的夫人傷心至極,揚言要把慈禧太後這個老女人剁成一塊一塊的,曬成肉幹帶回國去。因而,議和的先決條件在聯軍這邊就是:“光緒賠罪,慈禧抵命。”
這苛刻的條件,使得李鴻章一籌莫展。在旁人的指點下,他不恥下問,找到了當時儀鑾殿的紅人——當日在上海的舊識賽金花,懇切相托。於是,賽金花使出渾身解數,先是說服了瓦德西,接著對克林德夫人苦苦相勸,終於以在克林德遇害的東單牌樓附近豎一座紀念碑為條件,消除了和議中的阻礙,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終於在光緒二十七年(1901)農曆七月二十五日簽訂。
賽金花與瓦德西在北京城裏的事情,還有兩件值得一記。
一件是儀鑾殿突然失火,住在瓦德西鄰室的德軍參謀長等人,均被濃煙嗆死。瓦德西與賽金花正在慈禧的龍床上顛鸞倒鳳,來不及穿好衣服,瓦德西抱起賽金花,赤裸裸地跑出殿外,成為北京市民茶餘飯後的笑談。
另一件是賽金花夜裏從宮中騎馬返家,馬驚狂奔,在韓家譚那個地方把賽金花掉了下來。賽金花調養了好一段時間,終於落下個腰痛的毛病。
在《驢背集》中有這樣一首小詩,對賽金花與瓦德西在北京城的生活進行了描述:
月明秋梧葉葉霜,禁廷雙宿野鴛鴦。
韋娘半老風情在,十斛明珠負石郎。
慈禧太後與光緒皇帝由西安回鑾後,賽金花原想大家可能還會為她表一表功的;可那班王公、大臣都隻顧爭相為自己表功獻媚,根本就忘記了她的存在。即使有一兩個人記得,又怎麼肯把議和這天大的功勞分享給一個青樓女子?
賽金花知道,自己已難容於“清議”,於是改名為傅玉蓮,在陝西巷內重起爐灶,幹那妓女的營生。便又有那當權的大臣,如洪鈞的同窗好友孫家鼐、洪鈞的兒女親家陸潤祥等,容不得她在京城裏出醜,丟人現眼。公元1903年,為了替死去的洪鈞老狀元遮醜,他們借著賽金花的“金花班”旗下一個叫鳳玲的姑娘服食鴉片自殺,解散了“金花班”,把賽金花趕出北京城,勒令她返回原藉蘇州。
名花晚景亦冷清
人老色衰的賽金花,已被當作肮髒無用的東西拋棄掉。她在離開京城的時候,想起過去那些求她的人,現在誰也不看她、誰也不想她,她的眼淚就在眼圈裏閃爍;接著,兩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慢慢地順著麵頰滾下來;淚珠源源不斷地湧出,而且越流越快。
賽金花坐在離京的車子上,在車輪單調的吱呀聲中,眼睛直勾勾的。她但願別人都不要看她。她想到人們看她時那鄙夷的神情,就把腰板挺了挺,坐得更直了一些。在清朝皇宮的一片慶功聲中,而坐著馬車蕭瑟離開的賽金花,終於在背人處哭出了聲來。
回到蘇州,賽金花帶著一顆被創傷的心,憶及舊日的繁華,恍如一場春夢。她原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女子,三十初度,風韻猶佳,哪裏就肯這樣終老蘇州?於是再度來到上海尋求發展,卻已難比昔日的風光。掛起“京師賽寓”的牌子,已是自貶身價,由當日的“書寓”降到了“長三”的等級。就這樣不死不活地拖了2年後,她終於進入了第二度婚姻。
這次結婚的對象名叫曹瑞忠,是滬寧鐵路的總稽查,為人忠厚、實在。這次賽金花是下定了決心由絢爛走向平靜,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家庭主婦。她送給與她患難相處了十幾年的舊日相好孫作舟,孫三爺的臨別禮物就是證明。這件禮物是一把精致的象牙骨摺扇,上麵畫著一株垂柳,題著一首詩。詩是這樣寫的:
昔日章台舞細腰,任君攀折嫩枝條。
從今寫入丹青裏,不許東風再動搖。
可是,第二次婚姻並沒有給賽金花帶來平靜和幸福。其間,數度的親人亡故,使她陷入悲痛之中。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滿清朝廷被推翻,她的丈夫曹瑞忠也因急性腸炎離開人世。她再度過著漂泊的生活。
此時的賽金花,已年近四十,就像一杯陳年老酒,雖然飽經滄桑,卻散發出醉人的醇香。一位早先認識的恩客、當時正擔任民國政府參議員的魏斯靈,適時對她伸出援手,把她帶到北京,同居在前門外的櫻桃斜街。到民國六年(1917)的夏天,賽金花改用趙靈飛的閨名,隨著魏斯靈回到上海舉行了隆重的新式婚禮,算是開始了幾年平靜、幸福的夫妻生活。
民國十一年(1922),賽金花春天喪母,夏天喪夫。
魏斯靈死後,魏家認為她是紅顏禍水,常常對她無情地奚落。忍無可忍的賽金花,迫不得已搬出了魏家,在居仁裏一處平房內閉門寡居,一主一仆靠著典當和借債度日。這時賽金花已經是50多歲的老太婆了,病容憔悴,兩鬢斑白,已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曾紅透半邊天的一代名花。
民國二十五年(1936)冬天,賽金花終於油盡燈滅,享年65歲。多虧她故鄉的一些名士發起募捐,總算為她辦妥了後事,葬在城南陶然亭附近,與香塚、鸚鵡塚為鄰。
當時報上登了一幅挽聯,對她的生前與身後都進行了評價概括,其聯如下:
救生靈於塗炭,救國家於沉淪,不得已色相犧牲,其功可歌,其德可頌;
乏負廓之田園,乏立錐之廬舍,到如此窮愁病死,無兒來哭,無女來啼。
由賽金花親筆題寫的“國家是人人的國家,救國是人人的本分”,至今猶存於博物館中。她那拳拳愛國之心,比起同時期的賣國賊、漢奸來,猶勝千萬倍。“自古風塵出俠女”便是對賽金花一生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