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是不知,您若讓他隨意了,他直把您這宅院翻了過來呢。”鄭鄤危言聳聽地說。
“謙止,說什麼呀,休在先生麵前說損我的話。”文震亨急了,上前一把拉住還在繪聲繪色的鄭鄤。
“聽你二位,倒是話裏有話的,老朽倒是想願聞其詳了。”鄒先生捋捋那三莖花白胡須說。
“老先生,莫聽他的,沒什麼的。”文震亨搖頭說,
“老先生,這裏麵的名堂可大著了,來,咱們進屋說去。”鄭鄤賣起關子來。
眾人進了廳堂。這三楹堂屋是剛打掃過得,收拾得很整潔。眾人看時,迎麵懸著一幅《屈子涉江圖》,左右一聯為“董道而不豫,明心以為真“。下麵是一條長案,兩張椅子,堂屋兩邊也排好椅子,此外,也無甚多餘陳列。陽光從方格窗裏透入,直落在地上,使這廳堂顯得清靜亮堂。
鄭鄤進了來,毫不客氣,便開始了令文震亨窘迫的評頭論足:“依兄之見,這長案要換成半月案好,這椅子形狀太古板,要換成玫瑰椅那樣,兼有鏤雕就更好。這畫不行,此處又無江可涉,必換成《範蠡遊湖圖》,撰一幅對聯道是“料峭春寒梅花上,參差煙樹五湖東”,哈哈,兄是這個意思吧。”
“我可沒這個意思,這都是你鄭謙止的意思。”文震亨見鄭鄤始終拿這來調侃他,不禁有些生氣了。
“我聽聞啟美於這廳堂布置多有見解,高某這草廬簡陋了,怕是不入方家之眼。”高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二人。
“廳堂布置,原無一定之式樣,所顯的是主人家的性情。”文震亨鄭重地講起了道理,以此來對鄭鄤反唇相譏,“在我看來,高先生的廳堂布置得甚是停當。方桌方椅,正應主人的耿介正直。《屈子涉江圖》,才是主人憂時憂民的胸襟。廳堂乃一宅正處,以大氣為上,不似書廬寢室的隨性清雅。鄭謙止胡謅的話,我可是不明白的。”
“哼,他慣是個愛胡謅的,啟美兄教訓得極是。”湄兒也冷冷地和了句。
鄭鄤本想再反駁文震亨幾句,但見湄兒這麼說,他便朝她眨眨眼,順著說:“是是,我是該被教訓教訓,這說的極是。”
“就你二人在這裏拌嘴,在高先生府上,也不鄭重些。”文震孟斥了他二人一句。
“燕居之時,也不必太嚴肅了。聽他們說,我倒是長了些見識。”高先生也不生氣,微笑著道,“我這園子後麵,有一個小樓,喚作可樓。停當否,還要諸位前去品評呢。”
“久聞高先生水邊之可樓,那是個賞湖景的絕佳處,我等不如上可樓,臨風遠眺,豈不可矣?”鄒先生笑著說。
“寒舍荒陋,鄒先生若屈尊,高某敢不為先導?”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可樓也不在奢華,可矣則行。先生,看我說的可是?”鄭鄤賣起乖來。
“瞧你這條舌頭!”文震孟不禁點了一下鄭鄤。
“好,諸位有雅興,高某便引路了。請這邊來。”高先生引著眾人出堂來,從旁邊一個小門穿入,經過幾間白牆青瓦的屋舍,遠遠便見一座水居,其左高起為樓,臨於水畔了。
揚靈見那可樓臨水而立,卻與在水軒有幾分相似,便靠近了湄兒說:“此處豈不又是一處靈閣在水?”
湄兒聽了,隻冷笑一聲:“虧你記得。”說著便跟著人上去了。
揚靈怔怔地站著,直到簫兒來拍拍他的肩,低聲說:“我姐姐有時冷冷的,你莫太在意了。”
揚靈心裏想著“她還是不肯原諒我麼”,不免有些蕭然,而嘴上卻說:“我未在意,來,上樓去吧。”
一環樓梯旋上,便是那臨水小閣,方丈之闊,三麵窗中皆是風景。揚靈的心才平和起來,向南邊望去,一片湖光,煙波渺渺,山島點點,宛如仙境,轉頭東西,則是柳堤長縈,山水相銜。揚靈怡然地賞欣著,不禁讚歎起來。
“吾於山有穆然之思焉,於水有悠然之旨焉,可以被風之爽,可以負日之暄,可以賓月之來而餞其往,優哉遊哉,可以卒歲矣!於是名之曰‘可樓’,謂吾意之所可也。高先生,可是可矣?”鄭鄤搖頭晃腦地吟誦起《可樓記》。
“這可樓盡得山水之妙啊。雖是一隅小樓,然恰在此覽勝之處,滿目皆畫,欲遊心,欲騁懷,皆可自由。這才是可矣啊!”文震亨仔細地左右觀察一番,由由衷讚道。
“好你個文震亨,卻把我想說的說了。也罷,難得我倆的鑒賞一致了,嗬嗬。”鄭鄤拍拍文震亨,笑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