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什麼時候給我?”她頭也沒回地開口。
穀流風嘴角揚起,“拿我這塊玉玦到城中錢莊便可取得銀子。”
她回首看向他攤在半空的玉玦,微微揚眉,“不怕我私吞?”這樣的貼身信物他竟然這麼輕易交付於人,真不知該說他太容易相信人,還是她太容易讓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會。”他很篤定。
她嘲弄地掀了下嘴角,跳下窗台,從他手中拿了玉玦掉頭就往外走。
她不會嗎?
兩個時辰後,穀流風不那麼確定了,但卻依舊不後悔將“閑情穀”穀主的貼身信物交給她。
驀地,濃重的血腥味兒鑽入鼻中,讓他警覺地坐起。
有人推門而入,卻聽不到腳步聲,這令他心頭暗驚。
“再多收一千兩不過份吧。”
輕輕淡淡又圓潤動聽的嗓音傳入耳中,穀流風的心完全放鬆下來。
“玉玦在你手,你可以隨便取用。”他大方允諾。
“那就多謝了。”她接受得心安理得又順理成章。
她身上的酒味似乎更濃了,這讓他下意識的蹙緊眉頭。一個女人這樣酗酒不太好吧。
“你又喝酒了?”
“這似乎與你無關。”她的聲音透著疏離。
“一個與酒為伍的保鏢很難讓人放心。”
“我幾時說過要做你的保鏢了?”她問。
“有錢可賺為什麼不賺?”他反問。
抿了抿唇,她看著他,然後輕輕地吐出答案,“不高興。”
她不高興他能如何?
他不能如何,所以穀流風隻能歎氣。女人要是不講理,老天都沒辦法,他自然也不會有辦法。
“不知能否拜托兄台幫我捎個信給人?”他決定退而求其次。
“捎給什麼人?”
“當朝鎮國將軍。”
她重新跳上窗台,望著遠方,淡漠地道:“想對他說什麼?”
“我恐怕無法如期趕至京城,還請他諒解。”
“誰說你無法如期趕至?”
“在下如今有傷在身,加上又有不明殺手一路追殺,如何能如期趕到?”
“我說可以便可以。”
穀流風笑了,“你肯當我的保鏢了?”
“我會陪你上京。”這是她的答案。
她說她的名字叫忘秋,可是穀流風知道天下沒有姓忘的。
“姓忘?”所以他忍不住問出口。
“如何?”聲音冷漠中微微透著挑釁,讓他馬上明智地選擇沉默。
忘秋是個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的人,她最常做的事便是默不作聲的望著遠方,好似她不存在這世俗紅塵,隻是冷眼旁觀著一切。
她有一張最適合笑的臉,如果她肯展顏而笑的話,穀流風知道一定會很美很動人,可是相處半個月他沒有見過她半絲笑容。
“秋兄。”因為她一直男裝打扮,故而穀流風非常識時務的沒有戳破她女扮男裝的秘密。
忘秋隻是揚了揚眉,並沒有說話,相處日久,她越來越知道這個男人有些時候挺無聊的。
“有沒有人說過秋兄一笑千金難求?”
像現在就非常的無聊!她轉過頭去繼續欣賞沿路的風景,懶得理他。
馬車在三岔口轉向一條通向密林的小道,馬蹄落在青石路上發出“噠噠”聲響,在這靜謐的林間顯得格外顯耳。
這片樹林透著不尋常的氣息,可是他看她若無其事,也就懶得說話,在武功修為上,他跟她相去甚遠,他都能感覺得到,她絕對不會沒發現。
淩厲的刀風襲來,忘秋隨手將馬鞭甩出,馬車奔過,重物落地聲傳來。
穀流風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麼兵器,因為她看起來似乎什麼兵器使得都順手,隨便什麼東西到她手裏都會變成殺人的利器。
“你的兵器是什麼?”他曾經這麼問過她。
“隻要能殺人的東西都是。”忘秋這樣回答他,說話的時候眼神猶如冰冷而不見底的深淵。
看著她如飛鳥投林般美妙的身姿,旋起回落之際,三條人影先後墜地。
“好鞭法!”他忍不住讚道。
長鞭劃出,前方的兩棵樹應聲而倒,藏匿樹上的黑衣人被迫現身。
馬車因當路攔截的巨木而不得不停下來,林中剩餘的十幾個黑衣人一齊圍上來。
見她手一掃,他立即張口,“別。”
“你還要救?”她冷冷的問。
穀流風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殺生還是不殺的好。”
“哼!”爛性格,這種人將來真不知道會怎麼死,居然連要殺他的人都想救。
“穀流風,咱們是絕對不會讓你活著走進京城的。”領頭的黑衣殺手放話。
“好大口氣。”忘秋手中的鞭倏地飛起,輕而易舉的纏上一個殺手的脖子,手上微一用力,對方便斷頸而亡。
縱使他們都是取人性命如同吃飯一樣的冷血殺手,但看到同伴如此輕易死在自己的麵前,仍舊不可避免的心下一寒。
半盞茶時間過去,除了穀流風跟忘秋還站著,其它的人全都橫屍在地。
“你全都殺了?”他微微蹙眉。
“除非你想死。”她飛鞭卷走擋路的巨木,重新跳上馬車,“走。”
“很紮手嗎?”
“行善積德的前提是我們自己還有命在。”她的聲音很冷。
穀流風自知沒趣的摸摸鼻子,縮回車內。她生氣了,不曉得到底是自己還是那些殺手的癡纏不休惹惱了她,總之她現在很生氣就是了。
忘秋用力甩著馬鞭,催馬奔馳。她從來就不喜歡殺人,可是有時候為了要活下去,便隻能殺人。
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剛剛還是晴空萬裏,豔陽高照,頃刻之間卻暴風驟雨兜頭而下,六月的天氣總是這樣讓人措手不及。
穀流風掀開車簾,“秋兄,進來避雨。”說著就伸手去拉她。
忘秋不著痕跡的躲開他的碰觸,矮身鑽入車廂內。
“擦擦雨水。”他馬上殷勤地遞上布巾。
忘秋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從袖內抽出一條素白的絹帕擦拭臉上、發上的雨水。
那條絹帕上沒有一絲點綴,一點都不像姑娘家所有,別的姑娘至少會繡上自己的名字,甚至繡上精致的花鳥,雖然他不免懷疑那樣的手絹是否真的能拿來拭汗。
他突然想到,她現在是女扮男裝,所以斷不可能拿出一條繡帕來惹人猜疑才是,於是他不由得暗自哂笑。
“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等雨停再走?”他試著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忘秋望著車外的雨勢,在穀流風以為她不會表達意見的時候開口,“天氣雖然不好,但對隱藏行蹤卻非常有利。”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他們會繼續在滂沱大雨中趕路了。
穀流風對她的決定沒有異議,事實上他滿意得不得了,在馬車內這個狹窄的空間裏,他跟她離得如此近,近到他可以聞到她秀發上散發的淡淡花草香,那是種自然的香氣,令人聞了心曠神怡。
她的手修長而纖細,就像他見過的許多大家閨秀那樣適合彈琴吹蕭、下棋做女紅。
“我不介意挖下你的眼珠子。”
她冷冷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他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心裏不由得歎氣,除了不愛說話不愛笑,她還一點兒都不溫柔。
“忘歸樓”的酒像店名一樣使人忘歸,使客人醉裏不知身是客,不把囊中銀子花光就絕不走人。當然沒錢時不走也不行,忘歸樓可不歡迎窮光蛋,就算是用打的也會把人打出去,不過,偶爾還是會有特殊情況出現。
“啊喲”、“砰”、“嘩”之聲不絕於耳。
夥計一個接一個被打飛,撞壞無數桌椅,碰碎滿地杯盤,店內一片狼藉,酒水、血水、破杯爛盞加缺腿的桌椅板凳。
打人的大漢訝異地停下手,看著剛剛被自己打飛的劉掌櫃又飛回來,後頭還跟著走進來一個人。
“忘秋公子,您好。”劉掌櫃扶著腰起身,衝著緩緩自外走進的人問好。
“這裏幾時成了戰場,我記得忘歸樓是賣酒的不是嗎?”
來人一身白衣,幹淨清爽,笑容淺淡,整個人就像一縷溫暖的陽光射進店內,驅散陰霾,帶來光明。
“公子說的是,咱們忘歸樓一直都是賣酒的,從來沒變過。不過今兒個有位客倌喝光銀子還不肯走,咱們不得已才動手。”劉掌櫃邊說邊招呼店夥計清理出桌子請忘秋入座。
忘秋拿起劉掌櫃送上的酒和杯子,開始倒酒,依舊是那淺淡而漠然的語氣,“這位兄台,正所謂開店求生財,無財莫進來,何苦這麼不講理?”
“老子的事你也敢管?”大漢用力一拍,身前完好無缺的桌子立時分崩離析。
酒杯內的酒水化作一股酒箭直奔他麵門,忘秋的聲音依舊不慍不火,“我的老子沒人敢隨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