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站在院子裏的穀流風笑了起來。忘秋從來不向人解釋,應該說是從來懶得向人解釋,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所以不需要解釋。
雲遮霧隱,無星無月的深夜,黑暗與寂靜,處處透著未知的恐懼。
黑影輕車熟路地在屋脊上奔跑飛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條白色人影就那麼理所當然、悠閑自在地坐在他目標的屋頂上。
夜風中透出絲絲的寒意,讓人豎起渾身的寒毛。
“你終於來了。”
“你在等人來?”
“我想差不多也該是時候了。”忘秋有些欣慰的歎氣。
黑影默然無語,全神戒備著。
“本來是想放她一條生路的,看來她自己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忘秋毫無征兆的出手,盡管是全神防備的黑衣人也嚇了一跳。她的出手實在太過刁鑽,那根本就是常理無法想象的招式。
三招過後,黑衣人從房上翻滾落地,斷氣。
“忘秋——”聽到聲響的穀流風跑到屋外。
忘秋從屋頂縱身跳下,白衣飄飄,脫塵超俗,根本不像是剛剛出手斃敵的人。
“他是誰?”
“殺手。”
“你知道他是誰派來的?”
“知道。”聲音有些冷。那個人終於還是決定斬草除根了,這一次她不會再客氣。
“誰?”
她沒應聲,隻是落在遠處的目光有些冷。
“這便是你留在南宮山莊要等的答案?”他猜是。
“對。”
“為什麼?”
“事情總要有個了結,不管這件事過了多少年。”
她似乎想到什麼傷心事,否則語氣不會如此的感傷憂愁,於是穀流風無法再追問下去。
“你要走了嗎?”
“嗯。”
“一個人。”
“嗯。”
“為什麼?”
“南宮不明會告訴你答案的。”
自始至終她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望著那抹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穀流風很失落。為什麼三少知道答案,而他卻不能知道?
陰暗潮濕的牢房,肮髒中充斥著血腥與腐爛的味道。
即使這裏是全天下最頂級的牢房——天牢,也不能改變它是牢房的事實,所以這裏與普天之下所有的牢房一樣,充滿著絕望與死亡的氣息。
原本古靈精怪的顏小色,那雙圓圓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大眼,此時正沮喪地盯著地上的幾隻螞蟻,看他們在自己畫下的九宮陣中團團亂轉。
就算會奇門遁甲,會五行術數又怎麼樣?她還不是一樣被人鎖在這間不見天日的牢房。
這些天她很想念師姊,很奇怪不是想念師父,明明師姊跟她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常常很久很久才會回去一次的師姊怎麼會讓她這麼想念呢?
不過,顏小色的眉頭皺緊。那個皇後好奇怪,為什麼一定要她幫九公主改命盤呢?就算她有那個能力也不能幫她呀,這是逆天而行。先不說天機門最大的禁忌就是擅改天命,何況她根本就沒那個功力。
當視線中出現一角黃衫的時候,她訝異的抬頭。
“師姊!”毫不掩飾的歡喜流露出來,她衝進來人的懷抱。
“師姊,你怎麼會來這裏?”咦,師姊怎麼會穿著太監服飾?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忘秋輕描淡寫的反問。
“我被人關進來的。”顏小色剛剛才一掃而空的沮喪再次出現。
“我是來放你出去的。”
顏小色懷疑地看著她,“劫獄?”這應該才能解釋為什麼師姊會是一身的太監眼吧。
忘秋沒有回答她,隻是轉身往外走。
“師姊——”
“如果真的喜歡這裏,那你就繼續待著吧。”她從來不勉強人,尤其對象是顏小色的時候。
天牢外的空氣好新鮮,天牢外的草木好親切。顏小色現在覺得外麵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和美好。
“天牢也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
顏小色一臉狐疑地看著師姊,“師姊,我幾乎要以為你是在羨慕我了。”真的,她可以用自己的腦袋發誓。
忘秋回了她一記淡笑,“是呀。”羨慕某人的好運道,一出師門就被當朝皇後相中請進皇城,全天下能有幾個啊。
“師姊怎麼會知道我在天牢?”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說的也是,更何況隻要師姊有心查,很難有她查不出的消息。顏小色對這一說辭接受得甚是心平氣和。
“我就這樣走了,宮裏怎麼交代?”她可沒有忘記關押自己的地方是天牢中的天牢,這處天牢是皇城的內天牢,向來隻關押皇子皇女等皇親國戚,而她小小一個平民百姓能被關進去,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天恩浩蕩”吧,雖然這種天恩,實在不如沒有。
“那不是你要擔心的事。”
“說的也是。”不管如何,接下來倒黴的人絕不會是師姊。顏小色非常堅信這一點。
“那還不快走?”
顏小色搔了搔頭,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看了忘秋一眼,“那個。師姊,師叔是不是死了?”
忘秋眸光閃了閃,緩緩點頭,“死了。”
“難怪師父會在庵裏擺祭壇。”
顏小色走了兩步,像又想起什麼,回頭粲笑,“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師姊夫?”
那表情真像討骨頭的小狗狗,忘秋皺了皺眉頭,什麼也沒說,轉身朝宮門走去。
看著師姊在宮門內消失,顏小色摸著自己圓潤的下巴,喃喃自語道:“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同意的意思呢?”
後宮爭鬥向來是比戰場還要血腥、更要殘酷,上一刻還高高在上的人,下一刻或許就被打落穀底,更甚者性命不保。
廢後,受苦的不止是被廢掉的皇後,還有她身後的那一大群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同樣是陰暗潮濕髒汙的天牢一角,同樣是穿著太監服飾的忘秋,不同的是她麵前那個洗淨鉛華,容顏老去的廢後。
“我錯了。”
忘秋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說話。
“你一直在等我動手,是我自己笨得沉不住氣。”
忘秋笑了,但還是沒有說話。
“你在給自己一個放過我的理由,也在給我一個出手的理由。”
她還是淡笑著。
“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我,但你認為那太便宜我了。”
確實太便宜了。
“於是,你讓我日日夜夜生活在忐忑不安中,活在會被你報複的惶恐中,而你無疑成功了。”
曾經她也是這樣活過來的,日日夜夜的惶恐不安、擔驚受怕,她隻是將同樣的折磨回贈給她而已。
“如果我不走這一步,雖然依舊不安、依舊惶恐,可是他們不會有事。”
“對。”她很肯定的回答。
“所以我錯了。”
忘秋臉上雖有笑,眼神卻是冰冷的。
“這埸後位之爭,我看似勝了,其實卻輸得淒慘。”可惜她頓悟得太遲,白白牽累了家族。
“走好。”這是忘秋最後送給她的兩個字。
“不能放過她嗎?”廢後撲到柵欄前。
忘秋在門外停了下,“斬草除根是您教我的。”
緩緩回首,她綻出一抹極淡的笑,“你我都清楚魏妃為什麼會毒害老將軍,不是嗎?”她的存在是個禁忌,更是個秘密,而鎮國大將軍是極少知道的人之一,菊妃在知道這事後,使計想逼出老將軍身後的她,進而斬草除根,事情若永遠如她的意,這世上豈有天理。不過,會遇上穀流風,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廢後馬上就像被人迎麵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知道!這個認知劈進她的腦中,她頓時萬念俱灰。她以為那招借刀殺人使得天衣無縫,以為沒有人會察覺,可是,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忘秋的掌握中,她隻是冷眼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不歸路。
殺魏妃、殺國丈,本就是殺雞儆猴,可惜她未警覺,終至走到今天的下場。
那些有關她家族的罪證不是一朝一夕搜集得到的,忘秋是隨時準備給予她致命一擊,可惜她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
她真的錯了,如果她抱著一念之仁,事情不會到今天這個田地。龍七身上始終有著跟秋妃一樣的善良,可惜是自己硬逼得她痛下殺手,因為她現在要無後顧之憂的離開這座皇城。
無後顧之憂——廢後慘淡的笑了起來。有了自己這個前車之鑒,相信不會再有人重蹈覆轍了,也隻有她才始終放不下冷宮中甘於平淡寂寞的秋妃。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龍七之所以不帶秋妃離去,是因為秋妃一生的愛全係於當今聖上,她情願孤獨寂寞地生活在冷宮中,也不願離他遠去。
如果有一天龍七可以舍下秋妃,必是確保她安全無虞,現在秋妃真的安全無虞了,因為她要殺龍七也隻是為了沒有後顧之憂的除掉秋妃罷了。現在沒了自己,這宮裏再不會有人會想著去對付冷宮裏失寵的妃嬪。
抬頭望著房梁上的白綾,廢後苦笑著。爭鬥了一輩子,到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怨不了任何人,自釀苦果自品嚐。
“師姊夫,你在聽我說話嗎?”顏小色很懷疑的伸手在某人的眼前揮舞著。
穀流風被召回遊離的神思,心不在焉的笑了笑,“當然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