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兒了?”穀流風又問。
忘秋突然伸手按住胸口,努力平複那股翻騰的惡心感。
穀流風眉頭一皺,伸手幫她把脈,臉色當下變得很難看,“你到底趕了多少路?”
“為什麼不跟他回南宮山莊?”她不答反問。
“不是什麼事我都會聽你的。”
“穀流風,”她咬咬牙,瞪著他,“那我現在就是被你害的。”原本她不必跑這一趟的。
南宮不明在一旁撓著自己的腮幫子。他同意忘秋的話,而且這樣看起來,他的“小姑姑”根本就很在意某個人,否則不會拚了命趕來。
“我不希望每次你有事都一個人擔。”
“如果你沒有能力幫我分擔,就不要成為我的負擔。”她的聲音很低,低到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
穀流風扶著她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坐下,低垂的臉上全是內疚與自責。
“哇——”她終於忍不住扶著樹吐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
“秋兒,不要緊吧。”
她扶著樹站起來,深吸了兩口氣,“沒事。”
“你需要休息。”
“我知道。”
“我們還往前走嗎?”有人皮癢的問了聲。
“請便。”忘秋很客氣的伸手做出“請”的手勢。
“小姑姑,不需要這樣厚此薄彼吧?”
穀流風送過去一記白眼,“閉上你的嘴。”
“小姑父,現在我們去哪兒?”
“回去。”
“那不就白跑一趟了?”
“來了就不會白跑。”
“秋兒,你打算做什麼?”穀流風的心又提了起來。
“走。”她蹬鞍上馬,然後向他伸出手。
他隻好把疑問咽回肚裏,讓她拽上馬背,將她圈在身前。
南宮不明騎在馬上低頭竊笑。
“你怎麼知道我們來這兒?”
“江湖上認識你們的人很多。”
穀流風決定在她消火前再不開口。
那是家黑店。
樹梢上隨風飄揚的幌子上大大地寫著兩個宇——黑店。
真是光明正大到了極點,無論如何,敢這麼做的店家都值得人刮目相看。
南宮不明看著幌子上的兩個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小姑姑,你確定要投宿這家店?”
“確定。”
“他怎麼就敢起這個名字呢?”
“你管人家。”穀流風伸肘撞開他,扶著忘秋進店。
“見色忘義,交友不慎啊。”南宮不明一邊咕噥著一邊跟進去。
“幾個客倌裏麵請,要吃喝些什麼?”小二熱情的迎上來。
南宮不明的眼睛從進門就黏在掌櫃的身上移不開。
“三少,你覺得那掌櫃天香國色?”
“去你的。”他隻是認為那掌櫃長得太符合幌子上“黑店”的味道,一看便知非善類。
“你們掌櫃貴姓啊?”他非常和藹可親的詢問店小二。
“我們掌櫃姓黑。”
“咳。”穀流風被口裹的茶水給嗆到。這掌櫃的姓真是萬裹挑一的合適啊,那長相,再配上這姓氏,簡直絕了!
唯有忘秋神色從容,一點兒都不受影響,鎮定地喝茶。
“小二哥,好酒好菜隻管上,要快。”沒被茶水嗆到,從微愕中回過神的南宮不明馬上支走等著他們點菜的小二,然後低下腦袋悶笑。
“秋兒,又不舒服了?”一直留意忘秋的穀流風看到她忽然皺緊眉頭,伸手捂住嘴,緊張的問道。
她微微點了下頭,壓抑著自己想吐的衝動。
“掌櫃的,有客房嗎?”
“有,客官要幾間?”
“兩間。”
“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好了。”
忘秋沒有反對,她現在也實在沒胃口。
半晌後,安頓她躺下,穀流風又向掌櫃借來筆墨,寫好藥方讓小二照方抓藥。
等藥抓回來,他又借了爐火親自煎藥,然後端去給她喝。
忘秋看上去很疲憊,話也懶得多說,隻是靠在床欄上一口氣把藥喝光,就要他出去。
“秋兒,不要生氣好不好?對身子不好。”
她點頭。
“就算你要去絕殺樓,也等我幫你把身子調理好。”
她仍舊點頭。
“我隻是不希望你做每件事的時候把我排除在外。”那種感覺很糟糕,不能保護心愛的人,還累她受苦,這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接受的事。
忘秋苦笑了下,“我能做到的事情便不想讓你受累,這是我愛人的方式。”他為什麼就不懂呢?不讓他摻和進來,是怕他受傷,怕自己會受不了,她要的不過是他的平安,是自己的心安罷了。
“我知道小色是你師妹,你關心她是很正常的,但你能不能先關心你自己?”
“小色就像我的影子,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像小時的我。”
穀流風怔住。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說起自己的童年。
“她比我單純快樂,那是我一直渴望卻又無法擁有的,我一直想保有她的這份單純快樂。”偶爾午夜夢回,她也曾夢到單純快樂的龍七,可惜隻有在夢中出現。
穀流風突然有些心酸。她隻是想保住一份自己所向住的單純快樂,就像抓住一片夢的影子,即使隻是影子,也能給予她莫大的安慰。
“小色有一個好師姊。”最後他隻擠出這句話,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嫉妒顏小色。
“她今年有死劫。”片刻的沉默之後,她緩緩說出這句話。
“死劫?!”
她沉重的點頭,“師父早年替她卜過卦,今年對小色而言乃是大凶之年。”
難怪她會這麼慌張。
“而且這死劫因我而生,由我而解。”
所以她才義無反顧。穀流風明白了,忘秋不想因為自己而害到別人,更何況這個人是她在意關心的師妹。
她睡得很沉,甚至連他進房都沒察覺。
他知道她趕了很遠的路,而且趕得很急,因為當時他替她把脈她的脈象十分紊亂,甚至有小產的現象,這嚇壞了他。
將她的手握在手中,看著她沉睡的容顏,穀流風感慨良多。忘秋的人生太過複雜,複雜到像一則傳奇,她經曆過許多人幾生幾世才要經曆的事情,太多的痛苦讓她被迫提前長大,許多事情由不得她去選擇,她隻能被動的去接受。
一抹苦笑在他唇角揚起,就連這次都是他逼得她疲於奔命,他應該要相信她的,她所經曆的事情比他更多,更曲折而艱難,她往往隻會選擇最安全、最有效的方式,或許這傷害了他做為男人的尊嚴,可是這是她愛他的方式。如果他愛她,就該接受她的方式。
忘秋不是一般的女子,如果一定要以對待普通女子的方式來對她,那麼他注定要失望加失敗,更有可能還會遺憾終生。
情不自禁地抓緊她的手,因為心頭那抹一閃而逝的念頭。他不要遺憾終生。
“流風。”她微微掙紮著想抽回手。
“啊,抓痛你了?對不起。”他急忙鬆手,幫她輕輕按揉著手掌。
“在想什麼?”從他一進門她就醒了,他來到床邊握著她的手很久都沒說話,隻有偶爾會逸出一兩聲輕微的歎息,如果不是因為他實在用力抓痛她,她並不想打擾他的靜思。
“這次我錯了。”
忘秋在昏黃的燭光下綻出一抹迷人的淺笑,反握住他的手,低低的說道:“其實雖然我有生氣,可是我更開心。”
他望著她的笑容怔住。
“我嫁了個可以依靠的丈夫,他很努力要為我遮風擋雨,就算付出他的生命,他也不會退縮。”
他伸手抱緊她。有了她這句話,他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就算立刻死去,也會是帶著笑容的。
“我很困,上床睡吧。”
“好。”
請客?
他們的主人一定不懂得待客之道。瞧瞧那兩列十個黑衣人,渾身透著肅殺之氣,一臉的寒冰相,再加上那十六把亮晃晃,不一小心就讓人血花飛濺性命不保的刀劍,不像來請人,倒像來殺人的。
至於為什麼十個人卻有十六把刀劍?那是因為有六個人手持雙刀。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南宮不明一向自認還算明智,所以他揚著一張媲美陽春三月、冰河解凍的笑臉與那十個人相對,善盡臨時的地主之誼。
說話?
開玩笑,人家又不是來請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覺得此時此刻此地當個路人看戲即可,畢竟絕殺樓是來請人不是來殺人,雖然他個人也滿希望能去絕殺樓見識見識,不過既然人家不給機會,他也不好強求。
幾乎是樓板一響,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射了過去,動作出乎意料的一致。
“我們樓主有請穀公子到樓中一敘。”
“樓主?”
“絕殺樓。”
“在下能知道所為何事嗎?”
“救人。”
“能拒絕嗎?”
“不能。”
“可是拙荊身體不適。”
“穀夫人可一同前往。”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是不會再有轉圜餘地了,但穀流風仍有些猶豫。
“流風。”
悅耳低柔的女聲從樓下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