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1 / 2)

2004年九月下旬,我接到一封信。是一封讀者來信,不過是一堆濫美之辭,並無特別之處。之所以對這封信有些印象,是因為,這封信寄自韓國。似乎是一位在韓國打工的年輕人,又似乎是一位在韓國定居的華人,無論看筆跡還是看語氣,都感覺年齡不大。信握在手裏,很輕,就像一片樹葉。事實上那裏麵真的夾一枚幹樹葉,綠色,脆弱,手掌形,葉脈清晰。信在書桌上躺了一天,黃昏時我有了些空閑,想給他寫一封簡短的回信,卻正好有朋友打電話約我小聚,那封信於是被扔進了抽屜。這一耽擱便是很久,直到2005年夏季,這封信才再一次被我翻出。

是一位搞集郵的朋友來訪。朋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一次,翻揀我廢棄不要的信件,試圖從裏麵找到有價值的郵票。大多時他都會空手而歸——盡管我的信件很多,有價值的郵票卻極少。可是那天,當朋友看到這封信,立刻發出一聲興奮的尖叫。他把信抓在手裏,問我,信封還有用嗎?

於是,這封信從記憶中再一次被翻出。

那個下午我放下手頭的工作,為來信者寫了一封簡短且客氣的回信。後來我認為那不過是一堆廢話,無非是鼓勵對方好好寫作,堅持到底必有收獲等等,和我的千百封回信沒什麼不同。信寫完了,去郵局的路上,順手在路邊拾一片綠葉夾進信紙。那是我第一次給國外的朋友回複信件,卻像例行公事一般,草草了事。

後來這件事終於被我徹底忘記。

直到2006年冬季,又一封信從韓國寄來。仍然是上一次的地址,仍然充滿了太多濫美之辭,仍然在信裏夾一枚脈絡清晰的綠葉。可是我還是注意到兩封信的不同之處。其一是字跡不一樣,顯然是兩個人所寫;其二語氣也不太一樣——一封不長的信裏,竟然用了十多個“謝謝您”。

事情似乎有些蹊蹺。

正好那天沒事,於是給他寫了封回信。幾句客套話之後,提出了我的疑惑。當然在信寄走以前,我不忘在信紙裏夾一枚綠葉。滿城都是花店,即使在冬天,尋找一片綠葉也並非難事。

一個月以後我再一次收到來自韓國的信。整整一個下午,我把那封信細細地讀了三遍。——那封信背後的故事讓我唏噓不已。

正如我懷疑的那樣,三封信並非出自一人之手。第一封信的確是一位年輕人所寫,而寫後兩封信的,則是他的父親。年輕人很小就跟隨父親去了韓國並加到韓國國籍,可是他非常喜歡中國文化,他的父親說,家裏的書架上,幾乎擺滿了中文讀物。

從其中一本書裏,年輕人認識並喜歡上我。確切說是認識並喜歡上我的文字。而在那時,年輕人已經身患絕症。

他問他的父親,能不能給我寫一封信——這之前他還從沒有給陌生人寫過信。父親說當然可以。他說可是萬一對方不回信呢?那多尷尬。父親說不會的,他肯定會回信。在父親的鼓勵下,他開始寫信。他沒用打印機,他說那樣不禮貌。他隻用鋼筆,先打一遍草稿,再在草稿上修改,改完了,再工工整整地抄一遍,然後從一本書裏找一枚綠葉夾進去。他的父親告訴我,其實那時候,他並不能夠肯定我會回信,更不能夠肯定自己的兒子能不能活到我給他們回信的那一天。他們直等了大半年,仍然沒有等到回信。正當他們幾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一封來自中國的信送到他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