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好找到哥哥,並住進哥哥的宿舍。第二天哥哥帶他去找廠長,請求廠長給他弟弟一份工作。廠長思忖片刻說,那就先試用三個月吧!如果幹得好,就留下。哥哥對廠長百般感謝,靦腆的弟弟卻隻知站在一邊傻笑。
三個月很快過去,弟弟留在了城市。雖然工作並不理想,可那畢竟是一處暫時的安身之所。不久以後他從臨時工轉為合同工,正式成為工廠的一員。
他和哥哥經常坐在一起聊天。他們從不談以前的事,從不談他小時候贏到的鉛筆、硬糖、酥餅、蘋果、鉛筆盒、就讀高中的機會、一棟三間大瓦房……他知道哥哥仍然記得這些事,他不知道哥哥是否恨他。他常常想,假如把讀高中的機會讓給哥哥,那麼,哥哥會不會考上大學?或者,當時還在讀著高中的他,是否真的需要那三間瓦房?如果不需要,為什麼還要贏下那時已經是標準農民並且急需一棟房子的哥哥?假如將那些結果對調,那麼現在,他們無疑會有著完全不同的命運。隻是似乎,哥哥的前景會很樂觀,而他充其量會在鄉下務農或者在城裏的某個工廠打工。他認為自己愧對了哥哥,因為他贏得了一個機會,卻沒有利用這個機會跳出農門。可是假如有一天,假如他們再一次麵對一個機會,他真會讓哥哥贏下自己嗎?或者,即使自己想輸,就能夠輸掉嗎?
他和哥哥都沒有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如此之快。
是一天晚上,兩個人正睡著覺,外麵突然傳來嘈雜的叫喊聲。忙爬起來,發現車間裏已經火光衝天。失火的車間有一個大鍋爐,那鍋爐一旦爆炸,等於同時燃放了幾百噸烈性炸藥。所有人都在慌亂地奔跑,卻是和車間完全相反的方向。哥哥對弟弟大喊一聲,衝!兩個人就同時衝向車間,衝向大火。火光中他們看到了廠長,他向他們瘋狂地喊叫。
由於他和哥哥為消防隊員爭取了時間,大火被撲滅時,鍋爐仍然安然無恙。可是兩個人都受了傷,需要住院休息。他們住在同一間病房,兩張病床擠在一起,排成一排。弟弟的病床,有陽光。
為表示感謝,廠長決定獎給他們一套商品房。那是寸土寸金的市區,那套房子值很大一筆錢。廠長拿著鮮花去看他們,他對他們說,現在工廠的資金有些緊張,加上大火造成了不少損失,所以暫時隻能先獎你們其中一個人一套,等以後工廠好過些,再想辦法獎另一個人一套……這是一套可以帶戶口的房子,住進去,就等於變成了城裏人……
哥哥和弟弟,相視而笑。——有些事,像是命中注定,想避都避不開。
廠長接著說,當然你們可以將房子賣掉然後把錢分了……不過這樣就失去了那個城市戶口。說到這裏廠長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說我的話好像有些多餘了……我忘了你們是兄弟……
廠長離開後,他們再也沒有談起過這件事。似乎兩個人突然失去了石頭剪子布的勇氣。石頭剪子布,一種最為簡單的遊戲,一種最為殘忍的賭博。勝負刹那分明,其中一人徹底失去機會。
幾天後廠長再一次來到他們的病房。他告訴他們,由於一些手續上的問題,那套房子現在必須明確一個戶主。兄弟倆互相看看,然後一起問廠長能否幫他們去醫院門口的超市買一袋水果。
病房裏終於隻剩下兄弟二人。哥哥看看弟弟,再看看弟弟的手。他說,我們開始吧。
弟弟的表情飛快地變了一下。他苦笑一下說,這次,你肯定可以贏我。
哥哥笑了笑。他說這麼多年過去,也該我贏你一次了。
一,二,三!哥哥和弟弟同時伸出手。哥哥仍然出石頭。這一次,他仍然輸給了弟弟。
弟弟的手僵在那裏,表情長久凝固。突然他緊緊地擁抱了自己的哥哥,高喊一聲哥,然後號嚎大哭。
那一天,其實,他特別想輸給自己的哥哥。可是他不能不贏。——他的手上打著石膏,不能夠彎曲。他和哥哥都知道,那一天,他隻能夠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