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車才知道,陽光竟是那般暴烈。明明記得出門時候,天上沒有太陽的。沒有太陽,加上走得匆忙,就忘記了帶一把太陽傘。忘記帶傘怎麼行呢?在夏天裏,在千萬支利箭一般的毒辣陽光下,傘對女人來說,就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抵抗陽光的盾牌。

女人躲到一棵樹下,蹙著眉,看滿世界白花花熾烈的陽光。

身後五十米處有一家商店,男人知道,那裏有太陽傘賣。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買把傘。男人對女人說,又將手裏的礦泉水遞給女人。

女人急忙拉住他。動作急急的甚至是緊張的。似乎男人不是去買一把太陽傘,而是去買一套商品房。不用了不用了,堅持一下拐個彎就到了,女人笑著說,天上下得是陽光又不是硫酸。

家裏有兩把太陽傘,女人怎麼舍得再讓男人再多花一份沒有必要的錢呢?何況她也不是那種嬌氣的女人,何況這裏離他們的目的地並不遠。

真的不用?男人站在原地,回頭問她。

真不用。我們走吧。女人說著,走出樹陰。頭皮霎時間發麻發燙,仿佛跳進一朵烈焰。

男人走到女人身邊,舉起一隻手。右手或者左手,這無關緊要。手掌呈弓形,簷在女人頭頂,就像在女人的頭上扣了一頂厚實的太陽帽。女人輕輕地笑了,她說這點陰涼有什麼用呢?以為我是擱淺的魚?她往前跨了一步,手的陰涼瞬間偏離,女人再一次感覺到灼熱和滾燙。男人快步與她並肩,調整手的位置和形狀,女人的頭頂,便再一次多出一小片男人為她製造出來的陰涼。

遮上一點是一點,男人笑著說,誰讓你是我老婆呢?

男人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掌為女人遮擋陽光,可是女人感覺,他似乎為她做了很多次。認真,專業,一絲不苟。幾步以後,男人真的有了經驗。他的手隻搭住她的額頭,他讓女人明淨的額與黑葡萄般的眼睛有了一片陰涼的保護。男人的舉動無疑有些誇張了,街上不斷有人扭過頭看,女人的臉,便紅了。

還是我自己來吧,她說著,慌慌地伸出一隻手,搭上額頭。男人說多了我的手,你的陰涼,不更多一些嗎?手仍然固執地舉著,仍然呈密不透風的拱橋狀,不肯放下。

女人想男人並不誇張吧?她相信他是真的心痛自己。她想起那次,在街上,毫無征兆地,突然潑起了雨。兩個人在雨中跑著,笑著,男人的一隻手,也是輕輕罩在她的頭頂。一隻手能擋住多少雨滴呢?就像現在,一隻手能擋住幾寸陽光呢?可是女人感覺,那分明是一把傘啊!

當然還有。男人還有一個習慣。有那麼一兩次,陪女人過馬路時,有汽車突然從旁邊呼嘯而過或者緊急刹住,男人便條件反射般地伸出了手。他要阻擋。不顧一切地阻擋。可是似乎,他阻擋的不是女人,而是汽車。他的手平舉著,精神緊張著,似乎舉出去的是汽車的製動。他知道自己的手不可能擋住汽車嗎?他當然知道。可是他的手,仍然會伸出去。伸出去的手,其實是一種本能。與女人在一起時的本能。與愛情在一起時的本能。他不會想得太多。

就像現在。現在,他的手擎著,為女人製造出一掌陰涼,更多的,也是一種本能吧。一掌陰涼有什麼用呢?一掌陰涼什麼用也沒有。隻不過,愛情在一掌陰涼之中,在不知不覺的嗬護與被嗬護之中,逐漸牢固並且持久,逐漸樸實並且浪漫,戰無不勝,並且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