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隻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納蘭性德《木蘭辭擬古決絕詞柬友》
繁華如蘇州城,我依舊記得初次來時的情形,煙雨蒙蒙,揭開馬車的幕簾,看見的是那一把一把若花盛開般的油紙傘和沿河肆意蔓延的垂柳。
娘親的叫喚將好奇張望的我的心收回,娘摸著我的頭,問:“絲弦,我們定居蘇州,可好。”我甜甜的笑,將身子依偎在娘親的身上。定居揚州,我自是歡喜,那石板青苔,小橋流水,都那樣的熟悉,似乎都在挽留著我。
刻骨銘心的愛,我依舊記得初次遇見謝暉鳴的情形,馬車在一座府邸前停下,下人幫忙著將幕簾揭起,我躬身準備下車,目光不經意見與他對視,他一襲墨色衣衫,手執一柄骨扇,並未撐傘,路過的模樣,他望著我的眼神中,盡是驚訝。
我朝著他微微一笑,被扶下了馬車,帶著閨閣女子所有的矜持,在一個轉身之後匆匆進入了府邸,可是我知道,那一個轉身,也能叫他難忘。
我家素來做的是絲綢生意,因而我有了許多絲綢做的華麗衣衫,可是,我最愛的,卻是那一方方錦帕。輕輕的撫上,那淡淡的涼意從手心觸及心之深處,讓我的心變的安寧。而我的不安寧,恰是在遇見他的時候開始的。他於我的容貌驚訝,其實,我於他的風采而欽佩,隻是我懂得了掩飾。
我愛上了他,派人悄悄的打探他的消息,知曉了他叫謝暉鳴,知曉了他的身世,雖然他一派文人的模樣,卻原來與我一般,亦是個商家之子,隻是沒了平人那些紈絝子弟的惡習。他家世代釀酒,是蘇州最大的酒莊,與我,也算做門當戶對,想到此節,我的臉便悄悄的暈紅了。
我找娘,我說我愛上了他,在她的目瞪口呆中狠下心道:“今生,非他不嫁!”
因為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兒,因為我與他的婚姻有利我家的實力,於是,我們成婚,被口口聲聲的稱作天作之合。
蓋頭落、花轎起、三跪拜、入洞房……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這樣的婚禮與我自小想來的是一樣的,隻是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隨了自己的心意,內心深處會愈來的愈不安。或許隻是害怕這不是事實,我如此安慰著自己,雖然我知道,這不安並非源於此。
洞房花燭夜,屏退了左右,他揭開我的蓋頭,我一驚,望著他本能的往後一縮,我開始害怕了,害怕他的離開了。
他跪在我麵前,親吻我平放在膝頭的雙手,小心翼翼的喚我的名,訴說著我們初次相遇時的情形,他說初次見麵,他便被我的一雙眸子吸引,那樣的靈動有神,讓他迷失自己;他說他愛我,永遠。
我抽回自己的手,交疊的放在心間。若是之前,我自會相信他的話,自會感動的淚眼朦朧;可是現在,我知曉,他不會若他說的那般的,不會,他愛的人,不是我。我依舊流淚,不為他的話,隻為自己的以後。
在他揭開我蓋頭的一瞬間,我終於知曉自己的身份,我終於知曉原來我不是一個凡人。
我是個妖,修行微薄,更可悲的是,我有了愛。於是,我忘卻一切隻為於他相遇,可是相遇又怎樣,他愛的人,不是我,隻是現在的他還不知。
流著淚,望著他安然熟睡的模樣,閉上眼,仿佛能聽見露水敲打院中薔薇的聲響,那露珠潤了薔薇的花瓣,亦潤了我的雙眸,久久,我才睜開眼,嘴角浮出淺淺的笑,那般的安詳,唯有我知曉,那安詳背後的酸澀。
婚後的我們相敬如賓的生活,很多的時候,我沉溺於他於我的溫柔,不願想以後。可心卻又清楚的告訴我他會改變,他的笑顏隻會為另一個女子綻開,所以,我會常常忽然間將笑容凝固。
婚後月餘,公公病重,暉鳴不得不經手生意,常常早出晚歸,留給我的唯有夜夜的等待與那漸漸消失的背影。我的恐慌開始變大,我會在清晨假裝熟睡,而後在他離開後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我是那樣的害怕,害怕他的離開,害怕他與她相遇。
你害怕嗎?我問自己,不由自主的點頭。那麼,你該知曉怎樣做,不是麼?我問自己,不由自主的搖頭。
夜,很深了,暉鳴若往常一樣,依舊還沒歸來;而我,卻不若從前般先睡去。我執拗的坐在房中,任丫鬟無論怎般的相勸,依舊那樣坐著,看著燭花慢慢的流下。火苗不住的搖曳,我的眼前慢慢模糊,好久好久,才感覺一個溫暖的臂彎扶在我的肩頭,我一驚,立馬醒了,失聲叫道:“暉鳴!”
他朝我溫和的笑,扶著我站起,小聲問道:“絲弦,這般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我,我想等你!”帶了些哽咽。
“以後不要等我了,太晚了,小心傷了身子!”話語中帶了疲憊,讓我不忍。
我不想再做爭辯,輕輕的點頭,說:“好!”
可是那樣的溫柔,究竟還能持續多久,那日日的晚歸,隻是因為生意?我日日睜大了眼,整日坐在房間,什麼事都不做,隻等著他回來,我朝著他哭?將淚水沾滿他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