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第4章

在半天崖下的深穀之中,有一處四麵見方的大石台,福大命大的冷若煙與慕容如風此時就平安地坐在平台上。剛剛當他們即將雙雙墜地之時,被從山縫中生出的兩株鬆樹托帶了一下,減緩了落速,冷若煙在空中幾度變幻身法,才讓自己與慕容如風保住了性命。

“你幹什麼要跳下來?”冷若煙的第一句話就滿含怒意,剛剛她拚死才將他托上去,怎知他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慕容如風卻笑得深沉溫柔:“你為了救我才會掉下來,我怎能在這個時候背棄你?倘若你因我而死,會讓我內疚終生的。”

冷若煙的心底忽地吹起一層暖風,讓冰山下的湖波也震動了一下,但嘴上仍冷笑道:“我看你是真傻,在這個世上,能生存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什麼背棄,什麼內疚,全不過是那些偽君子們冠冕堂皇的說詞罷了。”

慕容如風仍是淡淡地笑,也不反駁,輕輕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被他這麼一說,冷若煙才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腳腕處正在錐心刺骨地痛。

“我的右腳,好像斷了。”她忍住疼痛,不吭一聲。

“是嗎?讓我看看。”慕容如風擔憂地伸手摸到她的腳,她急怒道:“你幹什麼?”慕容如風撫慰地對她微笑:“放心,四哥教過我一些簡單的醫術,我知道如何接骨,你要相信我。”

不知是因為他四哥慕容明“天下第一神醫”的名號足以服人,還是他的笑容太具有催眠作用,她不再拒絕他的診視。

“骨頭脫臼了,要馬上接上。”慕容如風肯定地說,然後沉聲道:“忍住疼,我要動手了。”

她不吭聲,隻暗暗咬緊了牙關。

慕容如風的手猛一使勁,劇烈的痛令她再也承受不住,壓抑地發出一聲悶哼後,她一下子暈了過去。

朦朦朧朧地醒過來時,她竟感覺不到什麼痛楚,隻覺得仿佛全身都被一層溫暖的氣息所包圍著,這種溫暖,隻有在幼時母親的懷中感覺過,然而與母親的懷抱不同的是,這種溫暖更令她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如一股溫暖的火苗悄悄地抵在她的心頭,靜靜地燃燒,似要燒化她心中那積雪終年的冰山。

她勉強動了一下身子,想看清四周,卻驚愕地發現原來她正身處在慕容如風的臂彎中。

可能是因為太累了,慕容如風也睡著了。他的臉在睡夢中時依然那麼俊美而安詳,具有一種難以抗拒的魅力,讓人在這張臉前可忘卻一切偽裝的麵具與罪惡的心靈。他清雅的氣質,如一片白雲,似一道清流,照亮了所有的心,使人深深為其沉醉而再難將視線轉移。

她安靜地凝視著他的麵容,心底那團火苗不斷地燃燒,她無法說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隻覺得既好像是甜蜜,又仿佛是憂傷。

慕容如風醒了,感覺到她也已清醒,先關切地問道:“你感覺如何?”意識到自己仍環抱著她,怕她誤會自己有意輕薄,又解釋道:“你的身子太冷,山裏又起了風,我怕你會凍病,並沒有什麼惡意。”

於是兩人同時分開,又回到了正常的距離。她的心中漾起一陣感傷與悵然,好像失去了什麼。

“幸虧我在出門前帶了一些藥在身上,沒想到竟用上了。”慕容如風將一個小瓶子給冷若煙看。她隻神情木木地說了一句:“謝謝。”

此時天已黑了,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不知道出路在哪兒?不過我剛剛聽到流水聲,我想如果我們溯源而上,應該就能出穀了。”慕容如風自信地說。

冷若煙看看自己的腳,雖不大痛了,但可以想象那是藥的鎮痛功效在起作用。她皺眉道:“我怕我現在還無法行走。”

“這點你不用擔心。”慕容如風顯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背你走。”

“背我?”冷若煙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慕容如風頑劣地一笑:“現在你我同是‘殘缺’之人了,惟有相互幫助才能共渡難關啊。以我足代你足,以你目代我目,相信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她沉默許久,忽然幽聲道:“這世上從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你煩心嗎?”

“當然有。”他的眼眸因映入星光而顯得極富神采,“隻不過我很少讓自己真的身陷其中,痛苦煩心時隻要試著去釋放它們,不要鬱結在心,就會好過多了。”

她呼出一口氣,今夜的心緒似乎特別煩亂,禁不住話也多了起來:“你的爹娘一定很疼你吧?”還記得慕容雄曾說他是他們慕容家的“心頭肉、眼中寶”。

“是很疼我,同樣也疼我們所有的孩子。”談及親人是慕容如風最快樂的事。“家裏的孩子雖然多,但父親並不會偏心,從來都是獎懲分明,賞罰有製的。不過在十幾個兄弟姐妹中,我的年齡較小,大家難免會多照顧我一些。”他靠在山壁上,臉上露出神往之色:“真懷念五姐的琴聲啊!小時候如果聽不到她的琴聲,我會睡不著的。還有八哥,最喜歡扮鬼嚇唬人了。有一次把七妹嚇哭了,跑到爹麵前去告他,他反到先離家逃跑,找了三天三夜才將他找回。最終仍免不了一頓訓斥。但他卻因此養成了一個習慣,一不順心就離家出走,常常數日數月不見蹤影。他的輕功是全家中最好的,不知是不是就這麼練出來的?”

“還有五哥,他記憶力超群,從小讀書就最省心,再長的文字隻要看一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不到14歲,他一個人就把家中的藏書幾乎全看完了,要不是因為厭惡功名,他一定可以考一個狀元回來。”

他說著說著,笑容忽然一暗:“最遺憾地就是自從失明之後,便再也看不到七哥的畫兒了。”

“你原來是看得見的?”冷若煙有幾分錯愕,因為她一直以為他天生就是個瞎子。

“我13歲那年才瞎的。四哥想了很多辦法也找不出病因,我想這大概就是天意吧?”他的神態自若,“不過我至今還能記得如烈火般的紅色和清澈純淨的藍。我六妹性情較冷,和你倒有些相象,她喜歡穿素色的衣服。七妹則偏愛豔色,每次全家聚會總能聽到她的笑聲,她人就像她的服色一樣奪目。”

冷若煙聽著他的陳述,看著他的俊容,想象著即使是在眾多傑出的兄弟姐妹之間,慕容如風本身的風采也一定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有色彩的記憶,對於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幸,亦或是不幸的?

夜色中,慕容如風的聲音輕如和風,溫雅怡人,沉浸在他的聲音中,冷若煙又漸漸睡去了。在夢之深處,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熟悉溫暖的氣息,環繞在她的周圍,像一池溫泉,融融的,暖暖的,讓她甘願沉浸其中哪怕是一生一世。

慕容如風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便執意要背著冷若煙尋找出穀之路。

沿著穀中的泉水,他們緩緩地前行。

冷若煙伏在慕容如風的背上,他並不是個孔武有力之人,因為體形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瘦削的身材很挺拔,他的背部並不寬厚但很溫暖,雖身負一人但步履仍很輕盈,呼吸平勻,顯然是內功精深。這更讓她幻想,如果慕容如風是個正常的人,應該早就在江湖上揚名立萬,聲名顯赫了。憑他的“才貌雙全”,必會是眾多女子所傾慕的對象,而她與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共同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情。

在冷若煙的前20年生命中,惟一曾與她有過這樣親密接觸的隻有母親一人。在她活著的時候,她帶給冷若煙的痛苦遠大於歡樂,她死後也將冷若煙僅有的一點親情溫暖帶走了。從那時起,冷若煙相信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孤獨一生。她從不幻想愛與幸福,是因為她根本在抗拒它們,她不相信上天會將這些恩賜給她,她的生命中是不應該有歡樂的。沒有歡樂,也沒有淚水,選擇堅強,選擇孤獨是她惟一的信條,惟一的準則。可為什麼這些天裏,她的心總不平靜?像是一片冰凍已久的冰麵被人猛地用石頭砸開,露出冰下那柔弱的湖波。她越來越恐懼,恐懼這種暴露所引來的後果。這是上天給她的考驗,還是又一次的懲罰?

“你累了嗎?”他溫和的聲音從她的身下傳來,讓她一震,心中那本已碎裂的冰麵又多添了幾條裂紋。

“不累。”奇怪,其實這句話應該是她問他的,畢竟負重的人是他,而自己隻不過就是一動不動地趴在他的背上,如此而已。在與他相識的這些天來,他總是以一種關懷的口吻語調與她講話,是天性使然,還是因為這是他待人的準則之一?

她想的越多,心緒越亂,而這份紛亂竟又被慕容如風察覺了。他關切地問道:“你的呼吸怎麼這麼急?是不舒服嗎?”

“沒事。”她怕被他察覺了心事,掩飾地轉移話題:“再走一段,應該就可以出穀了。”看山路越來越平坦寬闊,坡度斜起,這應是出路沒錯。

但是,事實卻出乎他們的預料。走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停了下來:在他們麵前是一堵山,水流從山上傾斜而下,流入山穀,山勢陡峭,高聳入雲,以他們二人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上去並不容易。

“怎麼辦?往回走嗎?”慕容如風問。

冷若煙環顧了一下周圍,道:“放我下來。”慕容如風依言將她輕輕放於地上。兩人並肩坐在山腳下,慕容如風並未顯出任何焦慮之色,仍舊從容地笑著:“看來我們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

冷若煙仰望那山,淡淡道:“也許我們會困死在這裏。”

慕容如風一愣,隨即又笑了,“我不信我們的命會這麼短。”

“如果我們的確短命呢?”冷若煙反問,心中卻納悶自己為何會變得像個碎嘴婆般討厭?

慕容如風優美的唇型輕挑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好像“生死”二字對他來說全無意義,“我相信士為知己者死,應是無怨無悔。”

又來了,他的多情和一廂情願。冷若煙有時真恨他的溫柔和那些甜言蜜語,它們撩撥著她的心,令她越來越不像過去的自己。男人啊,就是靠這些手段迷惑住女人們的吧?娘當年也是被這些甜言蜜語毒害,落得最終精神崩潰,客死他鄉的下場吧?為什麼男人和女人們都如此熱衷於玩這種情場遊戲?又為何最終心碎斷腸的永遠隻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她努力抗拒著從慕容如風那裏傳遞來的那份對感情的熱望與夢想。但每回抗拒的結果,似乎不僅是徒勞無功,而且還導致了更多情感的反叛、迷惘和深陷。

“年輕人,是不是有麻煩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冷若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握劍,慕容如風則很欣喜地立刻應道:“是啊,想出穀,可是卻找不到出穀的路。”

從西邊的一個小山包後繞過來一個中年男子,裝束簡樸,看不出是附近的住戶農家,還是什麼世外高人。這男子漸漸走近,看他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體態較瘦,麵容清矍,氣質頗為不俗,慈眉善目地不像什麼壞人。但行走江湖,任何人都是需要提防的對象,冷若煙還不待他走近,就先用麵紗遮住了臉,不願給他看見自己的真麵目。

中年男子走到兩人身前,先是好奇地問道:“二位究竟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慕容如風回答:“不小心,失足掉下來的。”

“喲,從那麼高掉下來都沒摔壞?”中年男子更是驚奇。

還是慕容如風回答:“我朋友摔傷了腳。”

中年男子這才將視線轉移到冷若煙的身上,“這位姑娘似乎不太喜歡理睬人?”

冷若煙隻是瞪著他,嚴密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男子看出她心裏所想,笑道:“我可並無任何的惡意,隻是想幫幫你們。”

“請問您如何稱呼?”慕容如風客氣地問。

男子又笑了,“萍水相逢,何必拘泥於世俗,非要問清姓名,我姓方,你隻要叫我一聲‘方伯’就行了。”

“方伯,您可知道從這裏出穀的路?”

那個自稱“方伯”的人搖搖頭,道:“從這裏出去可難了。這裏四麵環山,無路可尋,除非你有飛天之術,否則就是進得來,出不去。”

“你沒出去過?”冷若煙突然冷幽幽的開口。

方伯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表情,似在追憶什麼往事,“我已經有20年不曾出去過了。”

“哦?是嗎?”慕容如風有些訝異,沉吟片刻,又問道:“方伯不出穀,並非出不去,而是不想出去,是嗎?”

“你從何處得知?”方伯大吃一驚,顯然被說中心事。

慕容如風笑笑,“隻是隨便猜猜,直覺而已。”

“難得你年紀輕輕竟如此聰穎,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來這20年間,塵世上已然改變許多了。”

“萬物皆變,無一例外,方伯又何須為這難以把握的世事慨歎。‘時過境遷’所指的未必就是什麼壞事。”慕容如風的娓娓道來令方伯的表情越來越舒展,“年輕人,我真是很欣賞你,既然你我如此有緣,我也不妨給你指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