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雁南飛,黃花紅葉自天墜,片片皆似離人淚。誰家子弟玉笛吹,清淒豔婉,斷腸心兒碎。暗徘徊,無計解心緒,楊花似雪飛。且駕小舟隨風去,手執綠玉杯。欲與天地同一醉,醉時尚有相思淚。驚聞巫山曲,夢斷瀟湘水。
……
彈指流年,時光匆匆,江山依舊,紅顏易老。
在天下聞名的華山之頂上,站著一位黑衣女子,看她的站姿,似已在此站立了許久,而且還準備這樣繼續站下去,站到海枯石爛,站到天荒地老。
山巔之上,冷風強勁,卻刮不走這如塵煙般脆弱的女子的身形。黑衣長劍,星眸如冰,她有一個令人斷腸的名字,也有一個令人聞之喪膽的名字:冷若煙。
煙有冷的嗎?曾有人這樣問過。以前或許沒有,但你若見過冷若煙本人就會知道答案,並非煙冷,而是人冷,劍冷,心冷。
麵對她,天下高手也要退讓三分,沒人敢和一個心死之人鬥。因為隻有心死,才會無所畏懼。生命如煙,無多留戀。
山頂雲霧繚繞,一陣風煙吹過,山上又出現一個紫衫女子的身影,麗質天生,膚如皓雪,年紀輕輕就已擁有極難得的凜然之氣。然而見到黑衣女子,她卻先笑了:“冷姑娘,一別兩年,一向可好?”
冷若煙劍已在手,聲音如舊日初見時般冰冷:“拔你的劍。”
“這麼急?”紫衫女子挑眉,“我從千裏之外趕來,又跑到這華山巔上,已是車馬勞頓,疲乏不堪。你卻是以逸待勞,占盡了便宜,連讓我多喘口氣都不許嗎?”秋波一掃山頂,疑問道:“慕容公子沒一起來嗎?”
冷若煙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沒人可以聽見她的心碎聲,也沒人可以看見她心底的血正在滴濺。
紫衫女子卻看出她神情有變,稍一遲疑,卻已明了:“怎麼?你們終究還是未在一起?”心中的一個疑團今日也終於得解:“難怪你會要求將決鬥之期改在兩年之後,莫非是為了避他?”
“你話太多了。”受不了別人一再地剜自己的心口傷處,她的周身已被劍氣所包裹,即使這些年一直獨自隱遁在大漠關山之中,也從未停止練武,隻有不停地練武,才能暫時緩解一下如烈火般焚熾的心痛。這兩年中,練武成了她惟一的生活方式。在此前提下,功力如何不增?
幾乎被她寒冰般的劍氣凍傷,紫衫女子倒退幾步,驚讚道:“看來你的功力比兩年前高出不止一倍呀?”露出興奮的笑容,道:“我未選錯對手,想想看,雪花神劍對幽冥神功,後世會如何評說我們這曠世之戰?”
未聽清紫衫女子後麵的話,但那一句“我未選錯對手”卻像極了那個人的口吻,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興奮地,還握著自己的雙手對她說:“可見我沒識錯人,交錯友。”他的微笑,即使被歲月衝洗,仍是****鮮明,在記憶中永不磨滅。
今天是怎麼了?明明不去想他的,反而會想得更多。有人曾說過:當你想去忘記一件事時,那件事反會記得更深。
“拔劍!”不耐煩的要求,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紫衫女子一笑:“我從不用劍。”從懷中取出一個金環,環上全是金鈴,解釋道:“這奪魂金鈴是我幽羅城的傳世之寶,惟有在大戰之時才會用到,配你的絕情劍,應該可值一提了吧?”
冷若煙眼神不變,對手用什麼兵刃並不重要,取得勝利才是關鍵。
像山峰頂上突然閃過一道藍色的閃電,又像是飛過一團金色的雲霞,金藍之光相交,放出絢麗奪目的光華。飛石四起,狂風大作,沒有人影可以辨尋。
不知何時,天上忽然飄下片片雪花,晶瑩剔透,美得虛幻脆弱。這正是雪花神劍練到了極致的表現。
而另一方,金鈴聲聲,勾魂攝魄,若無精深的內功可以抵禦,七步之內,必會被震得吐血身亡。
雪花越下越大,似連天空也變得陰霾;金鈴之聲越來越急,整個華山都恍若在鈴聲中搖動。
無形的劍氣與鈴聲相匹敵,二者不分軒輊,隻是前者更多了一份絕情般的慘烈,似要將整條命都拚進此一戰中。
當大戰接近高潮之時,金鈴之主就已意識到對方的死誌,不禁大為驚愕。生命美好,不是人人都甘願輕易放棄的。但大戰已動,又豈是說停就能停的下來的?
足不沾塵,紫衫女子忽然變幻出萬千身形,即使是絕情劍也不能在一瞬間分出孰真孰假。無奈背劍身後,以身親試。
“轟”地巨響,兩個人都如紙鳶般分別向兩個相反的方向飛出,這一掌幾乎耗盡了雙方的功力,也都將彼此震傷。
煙影無助地倒飛,斜後方就是懸崖峭壁,若落下去便隻有粉身碎骨。
驀然間,如驚鴻般從山下掠上一個純白的人影,衣袂飄然,風姿如仙,精準地掠到那煙影的身後,揮起一掌將來勢化掉,雙臂伸出,將煙影緊摟入懷中。
“誰?”冷若煙驚怒地欲回身揮掌,對視的卻是一張惟有在夢中才會見到的麵容:明雅如月,溫華似玉,俊美得炫如燦日,惟一與夢中不同的是那雙曾經幽幻的雙眸如今亮如晨星,含情帶語,再沒有了往昔的虛幻縹緲,死氣沉沉。
冷若煙登時心神俱碎,魂魄皆消,望著這張臉,除去無聲的淚水瘋狂而出,竟無言以對。
來人深情如海的目光也近乎貪婪地凝視著她,似要一下子便補回他以往失去的一切種種。
終究還是他先幽幽地開口,帶著歎息,又帶著滿足:“若煙,我終於見到你了。”一句話包含了多少千言萬語,感慨辛酸。
“如風?”她顫抖地伸手輕觸他的臉頰,想感受他是否真實,他卻握緊她的那隻手,放在自己溫熱的唇邊,溫熱的唇幾乎燙到她的心。這是真非夢,他的確是慕容如風!
她不知如何開口,竟忘了問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紫衫女子已走了過來,雖傷得很重,但仍麵帶微笑:“慕容公子,別來無恙啊?兩年不見,不想君之風采與當年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慕容如風看著這位女子,亦如當年般含笑問候:“城主別來無恙?”
君碧幽注意到他的眼睛已變得爍爍有神,滿意地點頭:“你的眼睛已好了。”
“托城主關照,尚未及言謝。”慕容如風早在兩年前便已猜到能夠複明是有君碧幽的間接相幫。
君碧幽知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也不訝異,隻道:“我所能做的其實有限,真正要靠的還是你們自己。”她轉而對冷若煙道:“冷姑娘,今日之戰我看就到此為止吧,功力上我尚可不自慚的說我們是功力平等,但在武學的精神領悟上我不及你。華山之役,幽冥神功敗給雪花神劍,依照約定,優曇花種送與二位。”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扔給他們,又道:“十年之後,我們在此地重會,你可願意?”
“敬候賜教。”冷若煙對能逢到一個絕妙的對手也很滿足。十年之後會是何等局麵,就隻有等到十年之後再見了。
“那就告辭了,若有需要幽羅城的地方,遣人通知一聲即可。”
“多謝。”說話的是慕容如風。
君碧幽獨自飄然而去。
慕容如風抱起冷若煙,道:“我們也走吧。”
“我……”冷若煙欲加阻止,慕容如風已飛身而起,如疾風般掠下山巔。
山下有一間小房,構建的極為簡樸,慕容如風將冷若煙帶進屋中,直接放在榻上,從一個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又端了一杯水放在她眼前,道:“你先吃藥。”
冷若煙隻看著他,不動更不吃,“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看得出他是長住於此,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頭腦中形成。
“兩年。”他的眼波凝視著她,擁有了明亮的雙眸,他的溫柔使人更加無法阻擋。“若煙,你比我想象得更美。”一句深情的讚美讓她幾乎泫然落淚。曾幾何時,她竟變得如此脆弱?
“你知道我一定會來?”冷若煙問。
慕容如風笑,笑得迷人是他永遠不變的特點:“我知道。”
“如果你等不到呢?”
“我會等到你來為止。”他如此篤定的語氣可能在這個世上再也無法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了。
她長歎一聲,靠在床榻上,無奈道:“如風,你太傻了。”
“為你而傻,隻要你記在心裏就好。”他再將藥與水送到她唇邊,邪邪地微笑以前從未有過:“如果你不肯吃藥,我就隻好喂你了。”
他的人與聲音都有一種極強的壓迫感,與過去的溫存輕柔截然不同。她驚訝於他的改變,低低地感歎:“如風,你長大了。”慕容如風為她的話微微一怔,而後露出一個苦澀的笑:“都是被你逼的。”
冷若煙終於吃下藥,慕容如風斜坐在床邊,口吻輕鬆,卻話意沉重:“現在該好好說說我們之間的事了。”
“說什麼?”冷若煙閉上了眼,不去看他的眼睛,現在連他的眼睛都對她具有絕對的穿透殺傷力。
慕容如風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展開它,紙上很深的摺痕證明它曾被人千百次的反複折疊過。
“兩年前,有人給我寫了一封信,直到今天我仍沒有看明白信的含義。”他找著信上的字,慢吞吞地念道:“與君別,別後莫相見。此生夢短緣慳,惟寄會重泉。非關風與月,隻因天上人間。”他放下信,凝視著冷若煙:“什麼叫‘此生夢短緣慳,惟寄會重泉’?什麼叫‘非關風與月,隻因天上人間’?”
“你懂。”冷若煙仍閉緊雙眼。
“我不懂。”慕容如風固執地回答,“為何夢短?為何緣慳?誰是天上,誰是人間?”他一句接一句的逼問盡露鋒芒,讓冷若煙無從開口。今時的慕容如風的確不同於往日,他已不再是個隻會微笑的大男孩,而更懂得如何運用語言去對付別人了。
“若煙,你真是狠心,治好了我的眼睛,又消失得無蹤無跡,是想讓我愛你一生一世,還是恨你一生一世?”他尖銳的語風讓冷若煙的心猛如針刺,若不是天性冷漠,怕是早已情如決堤,一瀉難收了。
慕容如風仍在質問:“你為何不想想我的感受?為何不問問我的意見?一句‘天上人間’就可以把我們共同擁有的感情全都抹殺了嗎?”他口氣一緩,淡淡地拋出一句:“你這麼狠心地走,就不怕我的眼睛又會瞎掉嗎?”
冷若煙驚得猛睜開眼,低呼道:“你嚇唬我?”
“不是嚇唬,”慕容如風輕輕一笑:“是威脅。”他悠然道:“即使能看見整個世界而看不到你,我寧可選擇你而放棄世界。”
她早已被感動,卻硬起心腸:“你太一廂情願了,你又怎知我一定會和你在一起?”頓了一下,又道:“你的家人呢?”
“斷了。”他答得如此簡練又輕描淡寫,卻讓她更加心驚:“什麼叫‘斷了’?”
“我告訴他們,一天找不到你,便一天不回慕容山莊,我也一天不是慕容世家之人。”
她驚歎:“你瘋了?!”
慕容如風搖頭:“我這一生從未如此清醒。”他的眸中頭一回露出清冷之色:“我絕不會原諒他們對你我所做的一切。”
“你錯了。”冷若煙道。
“錯在哪裏?”慕容如風挑起俊眉,“你是說,如果沒有大姐當日與你的‘談天’,你仍會離開我?”
“是。”她毫不推逶掩飾。
“為什麼?”他咬著牙問。
冷若煙幽冷地歎息:“我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中。”
慕容如風沉默良久,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頜:“我看不出我們有什麼不一樣。”他的雙眸深如泓潭:“若你所謂的‘不同’,是指我出身豪門,而你出身貧瘠,那你的分界標準未免太過草率。”
“你太完美。”她輕歎。
“是嗎?”他沒生氣地應。
“你太單純。”她又歎。
“是嗎?”他再應。
“你未經世故,難免認人不真。”
“是嗎?”他幾乎不願應了。“莫非隻有又醜、又窮、又飽經世故,才可以與你在一起嗎?”他的小孩脾氣又顯現出來。握緊她的手,強視她的眼,痛心道:“若煙,為何你從不問問自己的心是否有我?是否有情?隻將自己囚在心牢之中,禁錮獨守,徒然‘心’苦,卻不願敞開心扉去麵對外麵的一切?”他又道出一句舊話:“為何不讓你的心也‘盛開’一次?"
“我心已死,今生情絕。”冷若煙無力再與他爭辯,隻甩出最後一句,便又合眸絕口。
慕容如風並未被她的話說得泄氣,又沉吟良久,緩緩道:“看來今生你隻給自己一條路走,便是永遠離開我。”
冷若煙無聲地點點頭,劇烈的痛感幾乎令她窒息。
慕容如風決然地點頭:“那我隻有用一生去和你拚耗了,你逃避一天,我就要追隨一天,直到我們中有一人反悔為止。”
“如風——”冷若煙壓抑地低喊:“你簡直是讓我招架不住。”
“為什麼要‘招架’我呢?”慕容如風喜歡看她動容,微笑表示他已看出她內心深層的矛盾,輕輕用手指摩挲著她的唇:“你隻要放開心胸,全心全意地愛我就行了。”
冷若煙又看到他幽邃深沉,柔情萬千的瞳眸,稍一失神,便被他擁入懷中,纏綿而細膩的吻也落在了她的唇間。
這雙臂彎,這份唇溫,這種感覺……又使她沉淪深陷,難以自拔了。
當冷若煙還沒有想出如何解決她與慕容如風之間的問題時,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造訪此地。
來人風塵仆仆,神色焦慮,卻是慕容南。他一進門,本是要找慕容如風,卻先看到冷若煙,驚詫地手指著她,連聲道:“你!你!你!”
冷若煙神色冷淡,隻看他一眼,就轉向別處,慕容如風卻警戒地問道:“你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