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出手?”我驚問,忽然看見木淮抿緊了薄唇,眸子裏有一層淺淺的霧氣,在晶瑩的日光下一掠而過,繼而迅速隱沒在灰暗的陰影中。
“有一種叫做換生的詛咒,隻能在兩個人之間生效,且要兩個人心甘情願。被換生之咒纏身的兩人,分得人和失人,失人那方屈為臣子,永遠傷不了得人。”他微笑“不瞞你說,我在幾千年前中了這個詛咒,且是失人。”
他說得那麼輕鬆,就像在談論昨天打翻了一隻碟子一樣,有點歎惋,有些難過。
“得人,可是那個所謂的大魔頭?”
“正是。”
我愣住,看向他:“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會和一個大魔頭有這樣深的交集?”
“他以前本不是大魔頭。”木淮懷念似的歎了一口氣,漂亮的眼睛裏流轉著一絲一絲的光芒“他以前,是隙矢山的三長老,也是隙矢眾弟子中神一樣的存在,長年守護隙矢山,人稱他戶頃上仙。”
“但是,就這樣注定了,一世再不得翻身,真的值得嗎?”我咬住唇,心裏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一圈一圈地纏繞上來,勒得我無法呼吸。
木淮淺笑,白皙的指尖滑過我的頭頂:“總之,你知道我是幫不了你的就好了。”
我收回了心神,也是輕輕一笑,掩飾起心底淡淡的愁緒。
“你一點也不好奇那他是為何墮落成魔?”
我在鋪好的落葉堆上躺下,聽他這麼說,不由奚落道:“難道成了魔就一定是墮落嗎?”
然後良久無聲。我以為他必然是生氣了,身為泛世仙道掌舵者,這麼可能允許別人這樣嘲諷生平信仰。卻不想,他隻是怔怔地看著我身邊的長泫燈牽出一圈一圈的光環,瞳孔被映得色彩斑斕。
“對了,也是。”他輕歎,似是了悟。
我驚醒我好像動搖了他的修行之道,立馬開始努力地掰他回來:“我開玩笑,你千萬別當真啊。哈哈,哈哈。”
要是木淮一時想不開真墮落成了魔,我想我估計怕是難以活著走出這泛世。
索性木淮隻是一笑了之,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
然後又是很久無言。就像是方才趕路時一樣。我用手捂住臉,悄悄地從指縫裏看著他。木淮他,除去天生的疏冷,如霧氣若即若離之外,竟是神似我從前曆練時遇見過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遠離塵囂的上仙。用望不可及一詞,最恰當不過。
我還是打破了這僵局,笑嗬嗬地問他:“我們現在可有進入那大魔頭所能及的界限之中?”
“我們啊,”他微微停頓了片刻,斜目看向我“早就到了。”
“啥?!”我驚怒“你剛才怎麼不說?”
“你又沒有問我。”理所應當的語氣。
“你想害我啊?他久居此地,萬分熟悉,輕而易舉就可以偷襲我們!你又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你,你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我氣得不知所雲,指著木淮破口大罵。後來我總想,定是這一罵,毀掉了木淮心中,我一直努力維持的溫柔形象。
但其實,我沒有告訴他的是,之所以這樣罵他,並不僅僅是因為他隱瞞了我們所處的險境,更是因為我一直記恨他讓我想起了那份我積存了千年的悲傷。那個我走山涉水,花了幾百年也未曾忘卻的少年。
“是木淮的疏忽,阿珎勿氣。你身為掌燈人,那大魔頭雖叱咄魔界,但也未必是你的對手。”
我平下心神,剛想說什麼,忽然感到後脊一涼,提燈方欲攻擊,卻聽見空氣之中響起一聲清涼幽歎。
“何時,木淮已經這樣習慣了叫他作大魔頭?”聲音悅耳,席卷著漫空的憂鬱。我看見,黑夜裏的草木叢中,一位白色長裙的女孩,麵色蒼白的走出來,白色小鞋上掛了兩個玲瓏漂亮的紫花鈴鐺,一步一步,如覆薄冰。
所謂傾城美人,想來不過如斯。
她走過來,眸中帶著一片流水般的悲涼,她笑:“好久不見啊,木淮。”
風聲息息,滿山寂寥,長伴女孩那淺淺一句,卻是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