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雪的大膽不僅表現在對喜歡的人直接熱情,還表現在對認為的情敵采取堅決消滅的態度。很不幸,我成為她想象中的情敵之一。長久以來,我試圖忽略她,假裝不曾有過這個人的存在,假裝我的高中生活一直平靜美好,因為她曾經讓我真的很難堪。
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來我以前的照片,齙牙,矮小,自卑,土氣,發到校園BBS,利用管理員的身份置頂了一個月,還配著大字:“這樣先天性基因不良的女生,顧得利你眼睛瞎了嗎?”
思冉當時就想揍她一頓,好在顧得利是個理性的男生,隻要能動口就堅決不動手。他沒有直接回應,而是申請了個賬號,發了一個全世界都耳熟能詳的故事《醜小鴨》。最後附上一行字:“天鵝注定就是天鵝,哪怕曾經是醜小鴨也總有一天會蛻變。”
思冉感動地說:“小舞,顧得利真是你的白馬王子啊,嚴雪那隻蘆花雞,再怎麼嫉妒你誹謗你,都不可能變成白天鵝。”
直到高二,宋揚出現,那一聲“小媳婦”才澆滅了嚴雪的熊熊妒忌之心。她是個百折不撓的女生,來硬的不行,便改變風格,走細水長流的路線,堅持不懈,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抱得男神歸。
我依舊在放學後去操場跑兩圈再回家,顧得利和嚴雪從我身邊親密地跑過,兩個人的頭幾乎要貼在一起。陽光下,他們的步伐如此協調,連影子都像天生一對。操場上所有人都羨慕地看著他們,包括籃球場上正在揮汗如雨的宋揚。
第二天,宋揚沒來上課,課間操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宋揚又惹事了!他在上課時間衝到高三(5)班,當著全班同學和老師的麵狠狠揍了顧得利一頓!
同學們說,顧得利那個慘啊,眼睛險些瞎掉一隻,他也算一米八的大個子,實戰經驗卻明顯不如宋揚。他們還說,宋揚衝進他們教室的時候,老師還在上課,見狀嚇得當場愣在那裏。宋揚大喝一聲:“顧得利你這個朝三暮四的王八蛋!”大家還沒反應過來,顧得利已經被他打趴在地上了。
嚴雪哭得花容失色,後知後覺的同學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宋揚拉開,齊心協力拉到辦公室讓教導處主任進行批評教育,而顧得利被火速送到醫院。
顧得利是附中的尖子生,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影響學校的名牌大學升學率,損失巨大啊;宋揚也成績斐然,以他的成績上個重點輕而易舉,要是因此自毀前程,學校就連折兩員大將啊。
雙方家長被請到學校,進行秘密會談,在以成績論英雄的應試教育體係裏,綜合多方因素考慮,顧得利的豬肉王子老爸決定暫時放過宋揚,但要求宋揚支付所有費用,要了一筆不小的補償金。
思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宋揚被欺負時,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打回去,可是宋揚打別人,她除了哭無能為力。
灰溜溜的宋揚看到我們,吊兒郎當地走過來,思冉一把撲到他懷裏,我存了一肚子的質問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時刻,應該是屬於他們倆的,思冉是他的女朋友,而我算什麼?
我隻能像朋友一樣,笑笑,說:“沒事就好,以後不要這麼衝動了。你們聊我先走了。”
我逃跑似的轉身就走,依稀聽到宋揚安慰思冉的聲音:“行了行了,沒事。以後我再也不打架了。”
晚上,我在家裏跟數學題做鬥爭,我媽端了杯牛奶進來,神秘兮兮地說:“小舞啊,樓下有個人站了很久了,我看著有點兒像宋揚。”
筆重重一頓,又聽到她說:“不過不大可能,要是宋揚早就上來了,還用站那麼久。”說著,她看了看我,“你跟宋揚……還好吧?”
我不耐煩地說:“媽,我在做作業,不要吵我了。”
作業比較重要,我媽盡管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我,於是悻悻地離開了房間。換作平時,她早就哀哀戚戚地說,我也是關心你,你不僅不感激還趕我走,然後上升到你心裏有沒有我這個媽的思想高度。
房間裏隻剩我一人,可我再也沒有做作業的心思,老媽的話盤旋在我腦海裏,雖然我也認同樓下那個人不是宋揚,可是隻要提到這個名字,哪怕隻是一個長得像他的人也會勾起我的好奇心。
透過窗戶往下看,樓下確實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小區那片草地來回走動,好像在想什麼心事。突然,他抬頭看向我,嚇得我趕緊放下窗簾。隻那一眼,我已經可以確定,他,就是宋揚。
我們這麼熟悉對方,宋揚,我們熟悉到那麼遠的距離,隻要一個目光就能感覺那是對方。
沒有再多考慮,我穿了雙拖鞋飛奔下樓。
離開家門的心情那麼急切,可接近宋揚的時候腳步越來越慢。
我該跟他說什麼呢?問他為什麼站在我家樓下卻不打電話不上樓?告訴他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毫無顧忌地衝下樓了?還是質問他為什麼去打顧得利?為什麼臨近高考了還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安靜地做一個優等生不好嗎?
好像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又好像什麼也不能說,說什麼都顯得曖昧,而我們都是不擅長拿捏曖昧的人。
算了,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吧!
可是他看到了我,叫了一聲:“小舞!”
我此地無銀地說:“哈哈,你在這兒啊,我剛好做作業累了下樓走走。”
他也裝模作樣地說:“我也是剛好路過這兒。”
我“了然”地笑笑:“哈哈真巧。”
他說:“是啊。”
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意識到在這個小區裏我算是主人,於情於理應該盡點兒地主之誼,於是說:“既然來了,要不要上樓坐坐?”
他說:“不用了。”
我鬆了口氣,老實說,要是他真的跟我上樓,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待他。
我說:“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功課還沒做完,那我先回去了啊。”
不等他表態,我趕緊回頭。
身後傳來略帶急切的聲音:“你等等!”
“幹嗎?”
宋揚皺著眉頭,帶著責怪地看我一眼:“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打顧得利?”
終於提到這個話題,其實我心裏隱隱明白,隻是不願意多想,生怕那是自己自作多情。
但既然他提了,我總要虛心好學地問一問:“為什麼?”
可能是我偽裝的坦然的目光刺激了他,讓他覺得我真的一無所知,宋揚那個暴脾氣又發作了:“慕小舞你是豬嗎?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每次他一罵我,我就忍不住要罵回去:“你才是豬!你生性放蕩不羈,要打人全憑心情,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看誰不順眼!”
宋揚氣鼓鼓地盯著我,半晌,泄氣地說:“你那點兒本事就會對我凶,有本事對顧得利凶去!顧得利那個朝三暮四的流氓,明知道你暗戀他多年,居然勾搭上嚴雪那樣的女生!老子沒把他打殘算便宜他了。”
果然如此!
“宋揚你神經病啊,我和顧得利關你屁事!你憑什麼打人家!你以為你誰啊!”
宋揚眉頭一挑:“你腦子秀逗了!他都那樣對你你還替他說話,你賤啊!”
心頭有根刺被深深地拔出來,又紮進去。
是啊,我多賤啊,小時候為了掩飾對你的喜歡,不顧廉恥地向顧得利表白,還當眾扒人家的褲子;這些年為了證明對你自始至終沒有非分之想,堅持不懈地拿顧得利當擋箭牌,還大大方方把我最好的朋友推到你麵前,祝福你們百年好合。我卑微地埋藏自己的小心思,卻間接傷害一個個無辜的人。
我這麼犯賤,究竟為了什麼?
“我的事不用你管!”淚水突然洶湧而出,可我不想他看見我的眼淚,狠狠推了他一下掉頭就跑。
從那以後,我和宋揚再沒有說過話,高三的複習很緊張,高考倒計時上的數字越來越小,大家都全身心備戰高考。連顧得利和宋揚的那點兒恩怨都很快消失在忙碌的複習中。人一旦全心全意投入一件事情,就會暫時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事,尤其像我這種理科底子薄卻好死不死混在理科班的學生,區區一道數學題就可以占據一整天的大腦,沒空再思考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