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跟他爭,也不多說什麼,隻是看他。那個時候,她一定是希望他能跟她說些什麼,甚至他能多看她一眼。可是,他隻說了一個字“滾”。那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重話,可是一次就可以直直的插進最致命的地方去。
他當時隻是恨,明知道傷害了她,心底某個地方也感到快慰,好像隻能是這樣對她才是對的,才可以卻麵對死去的那些兄弟。可她,卻已經是沒有退路,因為他而要離開京城,那不足以叫她絕望
他知道,叫她絕望的,是離開他。
可以怎麼樣呢?還能否追的上她?追上了又怎麼樣,跟她說放下了仇恨之類的話?然後再看著她坐在鮮紅的喜轎上,一步步的離開,嫁給另一個男人?
什麼都沒有答案。甚至他覺得,他什麼都沒有。
十五歲起從軍,殺敵,而後遇見她,升遷,汴齊之戰指揮得當,登平大捷受天下人仰賴,手握京師兵馬。開始人人都說他年少有為,後來都隻道他是個傳奇,無人敢小覷。他從來都可以從容的判斷。可是,這一次,他真的是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功勳,財富,名望,萬人敬仰……其實都是空氣,這一刻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到處都空蕩蕩。
為什麼是她,又為什麼是他?沒有她,他終其一生可能也不會踏入京城,至多在邊陲屬國的海上建立些功勳,安靜的生活。而沒有他,她就不會流淚,不會露出那樣惶惶不可終日的表情,她可以永遠的做那個站在高處的人,受萬人豔羨,掌控權力。那樣,即使會遇見,也隻會是擦肩而過,誰也不會記得對方。
可是,命運,怎麼會這樣安排?
那海上的遇見,是一切的開始。分不清是惡夢還是美夢,一切都糾纏在一起。有人死了,有人在煎熬,隻是為了那一瞬間的幸福。
太過美好的幸福。
獵獵北風之下的她,是不是也在等他來,做最後的告別。“公主,廚房做了幾樣別致的點心,我拿了些過來給公主嚐嚐。”侍女鈴兒端了一個托盤進到車上來,托盤裏是三個別致的小盤,分別盛放著三樣點心。
車很大,幾乎不能稱之為車,倒像是座小房子,裝飾的極盡奢華。鈴兒拿的點心,都是精致異常的好像珍品似的點心,叫人心動。
她抬頭看一眼,沒說什麼,又低下頭去接著看手中的書,鈴兒輕輕把點心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就再不敢打擾。
自從和親北上以來,公主仍是以往一樣平靜淡定的樣子,可是吃的飯就少的可憐,以往看書還有規律,現在幾乎就沒日沒夜起來。她勸過,但公主說必須趕在到番國之前學會那裏的語言和風俗習慣,否則難於立足。
很多事她這個做貼身侍女的都知道,公主也並沒有瞞著的意思。隻是公主不說,她自是不敢多開口。公主從不是個能在人前示弱的人。
看公主還是沒有胃口,手裏捧著的書上的文字好像是蚯蚓似的拐著彎,鈴兒也隻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歎一口氣,退下去了。
鈴兒的身影剛剛從簾子下消失,一滴眼淚就落在了書頁上,發出“叭”的一聲響。但也就這一滴,沒再落下來。
因為不能被任何人發現,她伸手小心的把另一隻眼睛上的淚水沾下來,在食指上,飽滿的一滴,手一顫就劃了下去,跌在毯子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灰色印記。
心裏寂靜的如同死灰,就算再有人在她心上用力戳也不會痛了,也再沒有人能輕易的進到她心裏去。可以進去的兩個人,都不會再見了。
一個,是大哥,他應該是坐在京城的龍椅上,君臨天下,所以再也不會見麵,隻能遠遠的聽到他的各種消息,這消息也很有可能是一個月甚至更久以前的。另一個,也在京城,不知道傷好了沒有,應該還在恨她,不想再見她。
無論到了什麼樣的絕境,她都還要繼續當下的事情。
到了番國,她也不會隻是帳下的尋常婦人,她必須要掌握到朝堂之上最實質的權力。皇太後想要放逐她以削減皇兄的實力,她就要所有人都看到,她即使遠在千裏,也一樣有能力幫到皇兄。
那就是她,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的她。
也許生做男子會更好也不一定。
眼淚,隻是因為他,她這一生的眼淚,都隻是因為他。有時候很難解釋究竟是為了什麼,就連她自己都不能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隻要是他,她就沒有辦法做萬人之前的那個自己。她沒有辦法高傲,沒有辦法冷漠,也沒有辦法掩飾。從第一次見他,她就哭了。明明是從來不落眼淚的人。
她隻是個注定要輸在他手裏的人。這個她很早就明白,也不曾做任何掙紮,知道掙紮也是徒勞,作繭自縛一樣的心甘情願被困在裏麵。
他隻要張張口,說一句殘忍的話,她就可以輸的體無完膚,好像有巨大且無形的手從天而降,將她狠狠的捏在裏麵,她隻能等著被捏碎,隻能等著。
累的厲害。想要好好的睡下,好像隻要睡著了,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