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夜的變故之後，整個京城裏再也無人敢踏足豆腐鋪一步。
每至深夜，永安巷裏總會聽見低沉苦怨的嘶吼，一聲比一聲淒厲。人們都說，那是死於非命的人不甘心，化作了厲鬼，徘徊於陰陽兩界的邊緣，找人索命。
於是，家家門戶緊閉。膽小的幹脆搬到親戚家去住了。
整條永安巷頓時蕭索了。
還是有好心人，隔著院門建議道：為了翠兒的魂魄能早登極樂，不如去城東的福報寺求個冥香，據說挺靈的。
終於，在翠兒頭七的白天，人們看見六子出門了。
之前六子雖是滿臉胡渣，但也算幹淨整齊。可如今的他，蓬頭垢麵，整張臉也隻能看得見兩隻眼睛，布滿血絲，紅腫如棗核。衣衫也是邋遢的，透著一絲腐臭味。
明明是青天白日，豔陽高照；可在他身上，隻覺得天沉地暗，毫無生氣。
隻見六子先去了壽材鋪，訂了一口棺木，又往東去了福報寺。
福報寺，原名鎮國寺，本是胤朝的國寺。由本屆住持幾番上奏，最終更名，並由當今聖上親筆禦書。一時間，福報寺風光無量。凡是皇家祭天拜祖，均由該寺一力承擔。有了皇族在前，京城大小官員乃至平民百姓，無不信奉膜拜，香火絡繹不絕。
而如今，不知是否受了前幾日全城戒嚴的影響，來上香的人遠不如此前多。又加之天寒地凍，人們紛紛留在家裏取暖躲懶，福報寺的門口零星的進出幾個善男信女。
六子來的時候，已是近乎傍晚落日時分，人丁希零。
寺門口隻有幾個小沙尼在打掃落葉，灑水除塵。見到六子來了，他們幾個互望一眼，便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前來唱個“阿彌陀佛”。
“施主從何處來？所為何事？”
六子神情有些木然：“來這廟裏，不外乎祈求上天憐憫，還能為何？”
小沙尼愣了一下，隻好道：“今日時辰有些晚了，不如請施主明日早來？”
“家裏慘遭橫禍，一個才六歲的女娃兒死於非命，如今是她的頭七，若無法事超度，恐她不能登極樂。”六子越說越是傷心，哽咽道：“小師傅，求你憫我孤苦，帶我去求一柱冥香，也算再造浮屠。”
這的確能惹起人的同情。
隻不過，小和尚打量一下眼前這人的扮相，倒有幾分像是乞丐，不知是不是趁機來寺裏偷香火錢的。
“阿彌陀佛！這本不是什麼難事。隻不過，今日天色已晚，且城內最近也不安分，住持吩咐我等早些歇息。”小和尚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請恕貧僧無能為力。施主還是明日再來吧。”
六子愣在那裏，一時間有些恍惚。繼而，又自嘲的冷笑一聲：“是我糊塗了。這世間，人分三六九等，死後在神佛麵前自然也是如此。既然佛祖今日無空，那以後也不再叨擾了！”
“你這乞丐怎麼說話的！”小和尚頓時怒了：“竟敢褻瀆神明！”
“是你的神明太高貴，原不是我這等小民高攀的起！”說罷，六子轉身離去。
這一回，反倒是小和尚不依不饒了，橫著掃帚攔住六子的去路。
“你口出狂言，欺辱神明，當真該罰你在此處跪地思過！”小和尚畢竟年紀小，又思量起方才這人的故事，才道：“今兒就把這裏打掃幹淨了，也算恕了方才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