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芙蓉誄,烈火舞嫁衣
秋天來了。
想來金穀園的芙蓉花,應該又似火盛開著,如沿著清澈波光的一帶錦障。但那樣的地方,離青綾已經越發得遠了。
她已經熬製了漿糊,剪好了大紅的喜字,再有七八天,便是他們的好日子了。
施靖禹不是有才的男人,但絕對懂得如何照顧自己的家,照顧自己的女人。
簡單平淡的幸福,她終究可以擁有。
但這日,直到太陽落山,施靖禹都沒有回來。
因為藥店裏的藥材比較貴,施靖禹常從藥農那裏收藥,或親自采一些急需的藥草。這日,他便是一早上山去采藥了。
天漸漸地黑了。青綾將燈花挑了又挑,還是覺得屋子裏太暗了,讓她做針線活時老是紮到手;而且天似乎比夏天還熱,她背上一撥接一撥的汗水,似乎沒有幹過。
在她終於支持不住趴在桌上朦朧欲睡時,卻被鄰居家大嬸尖厲的嗓門驚醒:
“青姑娘,不好啦,施大夫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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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靖禹靜靜地躺在龍門山一處高峰下,泡在已經幹涸的血跡裏,看來已經死去很久了。他的眼睛半睜不睜的望著前方,卻沒有了焦點,再也不能那樣溫和敦厚地搓著手,小心地喚一聲,青綾。
是意外嗎?
僅僅是失足落山的意外嗎?
青綾茫然地察看著。
藥筐早就壓得爛了,藥草四處撒落,連施靖禹的雙手,也各捏緊了一種藥草。
青綾將他手中的兩種藥草取下,跪在那具泊在殷紅中的慘白屍體麵前,想哭,卻格格地笑了起來,笑得圍觀的人群人人驚懼,無不在說,這個青姑娘,瘋了,瘋了,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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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斐聞訊趕來時,施靖禹已經入了土。
青綾身著孝衣,跪在墳前,正將施靖禹的衣物鞋襪,連同成親的喜字,新郎的吉服,一起扔到火中。
慕容斐蹲在墳前,燒著紙,陪了她半天,然後說道:“綾兒,這是命,也是他沒福,你……你節哀順變吧!”
青綾抬起眼,明亮異常的眸子,盯住慕容斐,好久,好久。
慕容斐有些不自在,強笑道:“怎麼了?”
青綾望一眼他身後的馬車:“打算接我回慕容府麼?”
慕容斐深深的一個長呼吸,才柔聲道:“你還打算拒絕我麼?”
青綾沒說話,站起了身,將那件精繡了招搖百花的紅嫁衣,扔入了墳前的火堆。烈焰滾滾,立時將那杜鵑、茉莉、山茶、薔薇、牡丹一一吞噬,轉眼化作飛灰,湮滅無蹤。
“走吧!”
青綾平靜地說著,走向那輛馬車。
她一路走,一路解著腰間的麻帶,脫著身上的孝衣,拉去頭上的白布,扔掉鬢間的白花。
慕容斐迷惑地望著她的背影,漸漸將拳頭捏得緊了,又徐徐地放開,大踏步走向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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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花打著骨朵兒,將開未開時候,慕容家的公子帶回來一名女子,據說是京城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隻是家逢陡變,成了孤女,隻得寄人籬下,輾轉來到洛陽。
這女子,和慕容家死去的少夫人一樣的名字,也叫青綾。家中下人都在紛紛猜測,公子多半是因為同樣的名字,才將這個臉上有些怪異斑點,容貌並不十分出眾的女子帶回來。
自這青綾來到慕容府,慕容斐似變了個人一般,以前貪玩好遊的紈絝子弟性子一掃而光,每日隻與青綾相伴相守,或吟詩作畫,或賞花玩景,或共賞好文。
更難得的是,青綾一手好繡工,天下罕見。慕容斐見池魚暢遊,隨即作成畫兒,青綾依畫而繡,竟比畫兒更靈動幾分。
慕容夫人初時有些憂心,後來和這個青綾交談幾次,但見她吐屬溫雅,行事大方,待人和氣,一言一行,連下人都沒一個不讚歎的,分明是名門閨秀的典範,便也不再說什麼,反催著盡快把親事辦了,說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在乎什麼門戶高低富貴,隻要知書識禮,性情和順,便行了。”
其實便是想讓自己這個放誕不羈的兒子,盡快套上青綾這個好鞍轡,從此能走到一路青雲的正經道路上來。
慕容斐一聽母親通口,立刻和青綾商議婚期,見青綾淡淡笑著,不置可否,便自己做主,將婚期迫不及待地定在了十月。
於是,青綾又繡起了嫁衣。
依舊是飛霞錦的麵料,五彩的天蠶絲線,芙蓉花的刺繡。她似乎下定決心,一定要披上一件自己親繡的嫁衣,來向天下人昭告自己完美的愛情。